烏云密布，夜風悲涼。

崖邊上的二人持久對峙，身后火光點亮半邊黑夜。

她順著直抵心口的刀尖望去——朗月灑下清澈光芒，勾勒出熟悉的暗紋錦衣。

深色的眼眸里敵意搖蕩，哪里還有往日半分溫柔？

“為何？”

捂著側腹勉強支起身子，她不解。

頭腦昏沉脹痛，好似攪亂渾水，全然無法思及其他。

沉默，凝重的沉默。

許久之后，單薄的嘴唇才翕動著吐出質問的話語。

“你到底是誰？”

漆黑的眸子掃向她，揣測和猜疑從散落的白發一直攀附到沾滿泥土的赤裸腳掌。

她忽然很難過。

他們之間從未有過這樣的生分。

心痛且困惑的生分。

“我……”

話還未出口，腳下趔趄起來。

身子一直倒退，朝著無邊的深淵墜去。

風獵獵地掛過臉頰，生疼生疼。

她朝著崖上的人伸出手，那平日近在身側的手，這回如何也抓不到了。

“蒼邪……”

閉上眼的瞬間，她好似隱約聽到了他的嘆息。

“對不起。”

第一章墜崖

洛息吹睜開眼，身上每寸都泛著疼。

視野白茫茫一片，間或夾雜著鮮嫩與深沉的綠意。

草葉氣息辛辣刺鼻，激得她不得不清醒。

取出羽哨費力吹出幾口，復又狼狽扎進潮濕泥土，天空陰霾不堪。

雨勢漸猛，豆大的雨點砸下來，臟污的水花滲入她的深灰色外衫。

咳嗽間涌起鐵銹的氣息也很快被雨水沖淡。

如同一只難于翻身的烏龜，四腳朝天只剩茫然。

腰側的傷口很淺，過了一夜凝固的傷口被雨這么一打又開始出血，感覺潮乎乎的。

雨勢漸大，耳邊沒有傳來回應。

這山谷幽深，又人煙絕跡，怕不是還有些野獸。

若是不快些起來，用不了多久，她就會成為兀鷲口中的腐肉了。

習慣性地去摸腰間的刀，指間空空落落，手便又喪氣地垂落下去。

只是次普通的巡視，她怎么會連防身的武器都不帶呢？

實在是不應當。

但現在也沒有時間去細究自己愚蠢的紕漏了。

她掙扎著從貼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個瓷瓶，咬掉封口的布塞，吞下那顆紅色丹藥。

丹藥入腹的一剎，劇痛自丹田而發，轉瞬間便走遍四肢百骸。

造骨丹只消一炷香時間便能造血生骨，也因此被追捧為靈丹妙藥。

可瞬時療愈的代價，便是得承受這身體再造的疼痛。

凡事都是有代價的。

若不是眼下刻不容緩，她也不愿用這丹藥。

短暫的昏迷之后，洛息吹再度蘇醒。

確認了谷底的大致環境，她支撐起酸痛的雙腿，朝著谷口走去。

汾山西嶺鎮邊的茶攤熱鬧非凡，全然不知山頂發生了何種變故。

角落里小桌邊，一襲鴉青色淡然據坐，斗笠下的嘴唇因為周遭的熱鬧氣息也略略上揚。

不多時，煙灰色衣袖落在桌邊，一只手掀起他半扇面紗。

“你居然在這里消遣，滄月。叫我一陣好找。”

“春色正好，自然得找個地方歇歇腳。”

廉滄月淺笑幾分，翻轉剛才一直倒扣在桌上的茶杯，倒上滿滿一杯茶。

“茉莉花，清心降火。”

“多謝。”

洛息吹端起茶杯，吹拂一口氣，就著喉間鐵銹味飲下。

“分堂出事了。”

“哦？”

他并不訝異。

“我還以為你要說有人在堂會上跳越鼓舞呢。原來是這件事。”

她抬起頭，這才看到廉滄月臉上有些奇怪的苦笑。

“玄雉廿一日至，傳門主密令，凡司昇門人不得違。”

風揚起面紗，掠過她的側臉。

“順和護法，命抵青龍。”

他的尾音很輕，一落地就被風刮得一干二凈，再無痕跡。

-

時間回到三天前，汾山青龍分堂。

“呦，還當你有多重情呢，想不到竟會下這樣的死手。”

李晴桉嘖嘖兩聲，語氣尖酸。

“與你并無干系。”

梵蒼邪站起身，再度深深看了眼漆黑的懸崖，強壓下心底的刺痛，甩盡刀身上的血。

“消息可有傳去主堂？”

“鷹舍我方才看過，沒有少。”

“只看了鷹舍？”

“切，斤斤計較。”李晴桉撇撇嘴，甩了甩手上的棘刺鞭子。

即便在夜色下，也能清晰瞥見鞭身上遍布的新鮮血跡。

“還青龍堂呢，我看蚯蚓堂還差不多。沒一個能打的就算了，連一個有骨氣的人都沒有，看到我就一個勁兒求饒。”

“此行并非尋仇，切不可濫殺無辜。”

“知道了，知道了。沒下死手。”

他冷冷剜了她一眼，收刀回鞘。

雪白的刀身納入深黑色刀鞘，錦衣也融入了黑夜之中。

這一晚，青龍汾山堂傷者頻出，雖傷不及要害，也需得療養許多時日。

至于乾崖邊的事，便再無人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