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姑娘,看看這里還滿意嗎?”唐院長將我們引進(jìn)一個院子。
院子不大,青磚砌就的院墻,雕花對開木質(zhì)大門,那門古樸厚重,一推“吱嘎嘎”的響,想必有年歲了吧?院子里亦是青磚鋪就,有小小假山水池,池內(nèi)游魚幾許,有海棠兩株,翠竹幾簇,有鐵樹數(shù)盆,綠植若干。墨綠色抄手回廊,回廊后小小一所正房,兩邊回廊后,小小東西廂房,回廊精致,房子小巧,雕梁畫棟,窗明幾凈。
“很好啊,小巧精致,環(huán)境清幽。”大門打開的一瞬間,我的心立刻便被吊了起來,我驚奇的打量著一切,有種久違的熟稔迎面撲來。
“扶搖姑娘喜歡就好。你們的身體已無大礙,完全可以獨(dú)立生活了,這是上次來看你們的那個老者送給你們的住處,在家里人找到之前,你們可以安心地住在這里。”
屋子里聞聲走出來一位中年女子,白短襖黑長裙,高挽發(fā)髻,干凈利落,快速找到我的位置后微笑著迎了過來。
“扶搖姑娘,我是大云,是一位老者請我來照顧二位的,二位大病初愈,又什么都不記得了,生活上多有便,從今往后,便由我負(fù)責(zé)二位所有的飲食起居。”
“院長,這怎么可以?”
“扶搖姑娘盡可安心,那位老者心地善良且家大業(yè)大,姑娘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多謝院長!”婆婆接受了,“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我擺弄著鐵樹刺手的葉子,對身邊的婆婆咬牙低語。
“無妨!”婆婆似乎成竹在胸。
“姑娘,你們要是想去皇宮的話,我可以帶路,以前,我一直都在皇宮里服侍,兩年前家夫臥病在床,我才不得不出來,直到半年前,家夫亡故,我才又出來做事。”
大云說這番話時,正在我房間里打掃,手里的抹布一遍又一遍的擦拭著原本就纖塵不染的桌椅書案。
這是正房的東間,雕花大床,雕花的桌椅,半人高透白透白的瓷瓶,小巧的雕花梳妝臺,梳妝臺上的銅鏡依然光可鑒人,黑黝黝的書案上,墨香幽幽,書案后,一整面墻的書柜書籍滿滿。
一切都厚重而又幽暗,古老的不可思議,然而我卻沒來由的覺得異常親切。手指輕輕劃過每一種物質(zhì)的表面,硬邦邦的木,滑溜溜的磁,圓潤的珠簾,每一個物件都有每一個物件的故事,它們裹挾著歷史的氣息,拼命的在指尖與我交流,我對這里的每一件事物,似乎都有著與生俱來的喜歡,似乎生來便于它們息息相通。
我愛極了這個小院兒,愛極了小院里的一切。
此時我們住進(jìn)小院已經(jīng)一月有余,三百里云初國都城我?guī)缀踝咄辏写笤频母#兴龓е团惆椋也蛔咴┩髀罚炔焕塾侄纪鎯毫藗€遍。
今天原本計劃去歷史博物館,因為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雨才臨時取消行程,這個博物館大云和婆婆都提議過不止一次,只是每次都能被我找到合適的理由推掉。
婆婆對我并不熱衷去歷史博物館很是不解:“不是所有人都有你們皇族的長壽,幾百年過去,想要找到當(dāng)時的記憶,歷史博物館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嗎?”我每每只是但笑不語。
“扶搖姑娘?”大云見我不接話就又叫了一聲。
“啊?”
“想去皇宮嗎?”
“去那里干嘛?”
我含混不清的問道,一邊貪婪地,大口地啃著西瓜,即使肚子已經(jīng)撐的溜溜圓,也要把最后一塊吃完。
“去看看呀!難道姑娘不想去皇宮看看嗎?那可是全天下最富足……”
“比我們這里,比我這小院還好嗎?”
終于把最后一口也送進(jìn)了胃里,我打著飽嗝,就著她洗抹布的水洗掉了手上的粘膩。
“姑娘,你真的是叫扶搖?”大云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我,眉頭緊皺,嘴巴微張,眼里有著掩飾不住的難以置信。
“當(dāng)然!難道名字還有假的嗎?”
“這個嗎……好像也說不準(zhǔn)吧?”
“你想說什么?”
“姑娘可曾聽說過一個傳說?”
“愿聞其詳!”
“我們云初國歷經(jīng)四百多年,現(xiàn)如今國運(yùn)蒼隆,鼎盛不衰。可是傳說當(dāng)年,我們的祖先是在先皇帶領(lǐng)下逃難至此的。當(dāng)時我們當(dāng)今皇上還很年輕,膝下有一嫡長女名喚扶搖,逃到這里后先皇體力不支,見這里物華天寶,便指定當(dāng)今皇上臨危受命,在此建國,同時指定,五百年后當(dāng)今皇上退位,須由扶搖公主繼位。”
我不吭聲,撲閃著一雙漂亮的杏核眼,頗為好奇的看著她,讓她知道,我可是很認(rèn)真很認(rèn)真的在聽,她只能繼續(xù)。這還是我記憶里,第一次聽到婆婆以外的人講述那段歷史,自然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誰料大概三百多年前,公主突然被賊人掠走,從此下落不明。眼看還有幾十年當(dāng)今皇上就該退位了,扶搖公主卻還是沒有下落,皇上心急,遍尋天下,于是,近些年時不時便會出來一個,冒充扶搖公主前來皇宮認(rèn)親。”
這劇情急轉(zhuǎn)直下的,我的心也跟著一下子就冷了許多。我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她,不動聲色的聽著,等她一住口,冷不丁的便問了一句:
“你覺得我也是來冒名認(rèn)親的?”
“難道不是嗎?”大云面不改色,笑意盈盈,輕輕搓洗著手里的抹布,眼睛卻靜靜的看著我。
“你看我長的像是好幾百歲了嗎?我生來就叫扶搖,這是真名,爺爺給我取的。”
“哦?”語音上揚(yáng),明顯的帶著懷疑。
“你可曾見我去過你們那個皇宮?”
“……”大云聳了聳眉頭,低頭快速擰干手里的抹布,轉(zhuǎn)身去擦身后的書柜。
她不回答我自然也不會再往下問,過了好一會兒,像是突然意識到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似的,她停下手里的動作,回頭看著我說:“這些天,除了陪姑娘出去逛,我就一直沒離開過這個小院。”
“那就是沒看見我去過嘍?”
“確實(shí)沒親眼看見。”
“沒必要這么小心翼翼咬文嚼字的吧?不妨實(shí)話告訴你,我哪兒也不想去,這個小院的生活這么好,我樂不得逍遙自在呢,就連家人找得到找不到對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更別說你們那個什么莫名其妙的皇宮了。不是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半點(diǎn)不由人嗎?我放著自由自在的生活不要非要往那個籠子里鉆呀?皇宮里一點(diǎn)人情味兒都沒有我去干嘛?我活的不耐煩啦?我沒事兒找事兒自找苦吃去呀?”
我笑容可掬,一句又一句的反問,讓這個看起來頗為干練的大云徹底閉了嘴,她似乎心有不甘,但只看見她的嘴唇翕動,到底什么也沒有說出來。
“還有,你走吧,不用再監(jiān)視我了,回去告訴你的主子,我對你們那個監(jiān)獄一樣的破地方?jīng)]興趣,但凡發(fā)現(xiàn)我主動走近你們皇宮半步,你們完全可以格殺勿論。”
“姑娘誤會了。”
“是嗎?”
“我只是隨口一說,給姑娘講個故事消遣罷了。”
我定定的看著她,她亦不卑不亢,不躲不閃,滿臉人畜無害,笑意盈盈。
這個女人不簡單,看來我還不能徹底得罪她,眼下的我雖是回家了,到底還是人生地不熟的。
“不帶這么嚇唬人的!”我故意扁扁嘴兒,一臉的委屈,“這話要是傳到皇宮里去,我還活得成活不成啊?”
“沒那么嚴(yán)重,你只不過重了我們公主的名諱而已,又沒說自己就是公主,誰會害你?”
“但愿如此,以后啊,你們那個皇宮我還是有多遠(yuǎn)就躲多遠(yuǎn)才好。”
“大云,”婆婆推門進(jìn)來,“有沒有什么合適的工作,給搖兒介紹一個,這丫頭都這么大了,也該自食其力了,我們不能總是指望著別人生活不是?”
“婆婆說的有道理,我?guī)湍銈兞粢庵闶恰!?/p>
吳優(yōu)來找我時,距離婆婆的提議又過了半個多月,我覺得我已經(jīng)渾身發(fā)霉了。
大街小巷早已轉(zhuǎn)遍,剛開始的新鮮勁兒過后,便是無窮無盡的無聊。
我不愿意逛商場,看好什么東西也不敢買,我們沒錢都是大云付賬,一次兩次新鮮,一而再的就有些貪得無厭之嫌了,我的臉皮還沒有厚到不管不顧的程度。
我也不愿意在家憋著看電視,開始覺得有意思,那么個小東西里,天南海北什么事兒都有,看著看著就煩了,那里面五花八門、多姿多彩的生活讓我無比羨慕,無比嫉妒,望而不得的樂趣,每每讓我抓心撓肝。
對,我還可以呆在家里看書,我屋里的書那可不是一般的多。可是,咳!那些書我怎么好像都看過了似的,隨便翻幾下內(nèi)容就知道的八九不離十,根本就提不起繼續(xù)看下去的興趣。
我最愛去的就是水果超市,最愛吃的就是水果,尤其是鮮嫩多汁的,怎么也吃不夠。
那老頭兒問我,我沒說實(shí)話,不過也不是沒說實(shí)話,在回到這里之前,我確實(shí)只愛吃火烤小鰍魚。我之前生活的地方到處只有石頭和水,綠色植物只有一些低矮的雜草和異常高大的林木,沒有漂亮的花草也沒有各色可食用的水果。
可是,我為啥要告訴他呢?
再后來水果店也不用逛了,啥也不用我買,大云把什么都買足足的,我只管吃就是了。
跟曾經(jīng)那種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流浪生活相比,這就是天堂的日子,我還有何求?說實(shí)話,若能天天如此,回不回那個皇宮我還真是不在乎呢!只要讓我有點(diǎn)事兒干,不用這么干閑著就好。
婆婆也不會讓我就這么干閑著的,她這樣費(fèi)盡心思的幫我謀劃,就是為了讓我能早日回到皇宮。出去上班,亦是為了讓我更好的融入這個社會,回去的愿望,她可比我強(qiáng)烈的多。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diǎn)就是,我需要錢,迫切需要,只有自己掙的錢,花起來才會心安理得。
吳優(yōu)是大云的小女兒,在一個藥店里賣藥,今天是來接我去上班的,我實(shí)在是記不清那些長得都差不多的街路怎么走,我也不會坐那些咣里咣當(dāng),被叫作電車的龐然大物。
大云受婆婆之托,幫我在她女兒的藥店里,找到了一個營業(yè)員的工作。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文憑,但是我的領(lǐng)悟力可不是一般的高。
雖然我不記得師父是怎么教給我的,都教了什么,可是,無論我遇到什么,那些新東西總是一點(diǎn)即透,仿佛這些東西原本就都堆在我的大腦里,用的時候隨手巴拉巴拉,手到擒來。不知道是不是師父開發(fā)的到位,我的領(lǐng)悟力可不是一般的好。一個小小藥店營業(yè)員所需要的那點(diǎn)常識,自然難不倒我,不出一周,我便駕輕就熟。
工作起來毫無壓力,至于與人相處嗎……
本姑娘雖然有些懶洋洋的高冷,可處幾個小朋友還是不在話下的,不出倆月,藥店上下便都熟識,人緣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