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前方還看得見水紋嗎？”
“看得見看得見，還越來越清晰了呢！姑奶奶您快過來看看這里，”
大個兒帶著我向著小月光的位置俯飛下來，之前因為怕我體力不支突然落水，我們一直盡可能的飛的更高一些。
“這哪里是越來越清晰呀？這簡直就是水往低處流的感覺好不好？”到底是他們的體力更勝一籌，我還沒有調整好身姿，欣樂就先驚呼開了。
我趕緊低空盤旋，仔細查看。
是的，大個兒說的沒錯，我們下方的水，確實在不知不覺間，呈現出了一種水往低處流的趨勢，因為也不是特別的明顯，所以一直疲于趕路的我們，并沒有完全注意到。
“水流的方向并沒有改變，地勢也在逐漸爬升，這說明我們找的方向沒有錯，那么，問題也的確出在了咱們的正東方。”
“水往低處流，姑奶奶，如果這股水源足夠浩大，那我們國都豈不是又要……”
小月光驚呼，幾個人不由自主的面容冷峻，我也忍不住心前一緊，慌忙抬頭看，前方的鬼林視野卻是更加的開闊。
愣怔片刻，我們不約而同的只允許自己愣怔片刻，然后便默默的快速的繼續趕路。
身體的疲累漸趨麻木，然而心里的焦急卻越來越清晰，我控制不住的一次又一次引頸遠望。
“扶搖，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咱們停下來歇一會兒吧？”
“不用，我只是有點著急，咱們飛多久了？”
“五小時十五分鐘。”
矮個子的欣樂開口說道，一開口便帶出來無法掩飾的顫音，他們其實也很累。
“哇哦！五個多小時啦？姑奶奶您很棒哦！”
小月光還是嘰嘰喳喳的，倒是看不出明顯的疲憊。
“我們還得多長時間才能飛出去？”
“上次我跟楠姑奶奶過來，飛了四個小時三十五分鐘，當時我們是飛在林子上方，而且只有我跟楠姑奶奶，所以飛的……”
欣樂似乎是被樹枝刮了一下，隨即也就沒再往下說，我咬了咬嘴唇。
“樹林越來越稀疏，光線越來越好，我們應該也快要飛出去了。”
“五個多小時，如果咱們按直線距離正常飛行的話，早就應該……”
“五個多小時您都堅持過來了，姑奶奶，您可真了不起！小月光看好您哦！”
小月光咋咋呼呼的大喊起來，友好牽了一下嘴角，無奈搖搖頭，閉嘴加快了速度。
我哂然一笑，咬牙發力。
“姑奶奶，下面的水更加清淺了，水流也更加清晰，您要不要下來看看？”
這小子可真夠鬧騰的，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那么充足的精力，剛剛安靜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又大喊大叫起來。
頭上有稀稀落落的陽光散落下來，森林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恢復到了正常狀態，再也找不到被過度拉伸的痕跡，水下面也開始出現一些草類低矮植物，看來我們的確已接近森林邊緣。
“小月光，看到水下有什么生物沒有？”我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啊？”小月光嚇了一跳，“水里有啥？不會有鱷魚吧？”
“把心放肚子里，有鱷魚也吃不到你，鱷魚又不會飛。”
“對啊！我可是在空中飛著呢，友好叔叔，還是您沉穩，臨危不亂。”
“少貧嘴，看好你的腳下。”
友好也隨著我和大個兒降低高度，逐漸放慢了速度。
“我是說有沒有魚蝦之類的？”
“沒有，光聞著腥味兒了，至少這個高度沒看見任何水下生物，欸，好像有點不對呢？這水紋……這水紋……”
“仔細觀察！”
我突然恢復了一點記憶，大洪水時我雖然只有五歲，而且一直被父親抱在懷里，但是也依稀記得，水里有魚，有各種各樣叫不出名字的水下生物，有的甚至大的嚇人。
落在后面的欣樂大聲說道：“我們真的快要飛出去了，抬頭都能看見藍天白云啦，你們快看！”
“看來我們飛的還真是直線距離，否則絕對沒有這么快，這么說，這股水流確實來自正東方的高地，靈河方向。”
友好一直飛在我的左右，所以當他這么說的時候，我明顯的看見了他皺緊的眉頭。
“這太奇怪了……姑奶奶，這太奇怪了……”
小月光不再往前飛，而是在一個范圍之內畫起了圈圈，嘴上叫著我，眼睛卻一直死死的盯著下方，“這兒的水紋不再是往一個方向，怎么有點兒亂了呢？”
“不是亂，是……是放射狀，就好像是從地下涌出來……不是好像，姑奶奶，您快看，這兒可以看的很明白，這水就是從地下涌出來的，而且，而且力道很大哦，離著這么遠我都能感覺到勁風撲面。”
友好已經先于我和大個兒俯沖了下去。
“姑奶奶，這邊還有一個。”
“管涌！”
大個兒和友好同時開口，這一驚可非同小可。如果說之前我們還只是模模糊糊的猜測，那么眼下，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這么隱蔽的出水方式，若不是恰好身在此處根本發現不了，若是再過幾天，鬼林的水深到一定程度以后，即使身在此處也不會看出任何異樣，友好和大個兒互相看了一眼，眼睛里全是深深的后怕。
按理說我對管涌應該知之甚少才對，可是，一聽到他們說出這個詞，我的大腦里立刻便有了具象，緊張也隨之而來。
此時，欣樂也趕了過來，他和友好對望著，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來：
“靈河！”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兒：“大個兒，往上飛，飛到鬼林之上，我們去看一下還有多遠能出去。”
其實對于我的飛行，大個兒早已經不起任何作用了，繩子只是連在我倆之間的一個保障，以防萬一，但是體力上，他們還是要比我好很多。
我話還沒有說完，大個兒就已經開始行動，我的話音剛落，人還沒有完全打開，大個兒就已經穿進了樹冠，我剛剛進入樹冠，大個兒在上面就已經喊了起來。
“扶搖，快看！”大個兒用力拉緊繩子，最后一段，我幾乎就是被他用蠻力硬給拉了出去。
“天啊！那是什么？”身子還沒有在樹冠上停穩，我的人便整個兒呆住了。
其實，我們已經在鬼林的邊緣了，只是先前有樹冠擋著，什么也沒看見。
讓我絕對想不到的是，鬼林的邊緣，竟然是一整面的紅色砂山，砂山很高，在我們的位置根本看不到山頂。
光禿禿的砂山，沒有任何植被，此刻在西照日頭的閃耀下，到處都是明晃晃的褐紅色，溫熱的地氣蒸騰，就像細小的水紋，讓那暗紅紋理呈現出細膩的，溫柔的扭曲。
“這是什么地方？這感覺為何如此親切？”
我的呼吸急促，心亦狂跳不止，手上也忘記了發力，身體忽然猛的下沉。
“怎么啦？扶搖！扶搖！”大個兒趕緊提氣，穩住身形，用自身的力量，生生把我吊在了半空。
“沒事兒！”我只能勉強說出這幾個字，大腦轟鳴，心如撞鹿。
“再堅持一會兒，我馬上送你出去。”
“好！”
大個兒震動雙臂，快速向林邊掠去。
不過十幾分鐘，我的腳就踏實的踩在了那片溫熱的紅土之上。
“你跟他們再去仔細看看，那些個管涌究竟是什么情況？一路上我們都沒有碰到大一點的水中生物，說明缺口一定不大，水源就是這些管涌的可能性很大，看水勢這樣的管涌應該不少，你們多注意，我在這兒等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
大個兒飛走后，我的身子一軟，整個人便摔在了紅土之中，這松軟，這溫熱，這甜絲絲的芳香啊！
淚流滿面，我完全控制不住的淚流滿面，我不知道為什么，只想哭，放聲大哭。
臉貼上去，就像貼著皇爺爺的臉頰，手插進土里，就像鉆進了皇爺爺的懷抱，
“難道這才是真正的家嗎？難道我這才是真正的回家了嗎？”
我開始嚎啕大哭，不管不顧的，不明就里的，哭的天昏地暗，真就像離鄉多年的游子，歷經千辛萬苦，終于回到了家鄉一般。
我就那樣，像個“大”字一樣，趴在這紅土之上，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世間萬物，忘記了我是誰，直到他們回來。
“扶搖！”
“姑奶奶！”
“姑奶奶！”
慢慢止住哭泣，慢慢回轉心神，慢慢抬頭，起身，我艱難的迎向他們，滿身的酸痛讓我不由自主的“哎呦”一聲。
小月光趕緊過來扶住我。
“沿著鬼林邊緣，這樣的管涌共有十八個，且一個比一個的水勢兇猛。”
“再往遠處呢？”
“沒有了，我們飛出去很遠，已經超過了砂山范圍，都沒有，”
“應該不會有了，否則，這么多天，我們的國都早已經不在了。”
“而且，每個管涌坑的周圍，土堆都不算太高，”
“也就是說這些管涌形成的時間并不是很長。”
“是的。”
“水下也沒發現任何大的生物。”
“沒有超出砂山范圍，形成時間不長，沒有任何大的生物……”我下意識的重復著。
“絕不會是靈河岸或是我們的國運河決堤，我們應該還來得及。”友好很沉穩。
“這個砂山？”
“一直存在，從我們云初國建都開始。”
從我們云初國建都開始，為什么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這就是一座光禿禿的砂石山，但是剛才我仔細觀察了一遍，這里跟我半年前來時有了明顯的不同。”友好真的很沉穩。
“什么不同？”
“那時候應該沒有這么高，在鬼林邊緣，我還能清晰的看得見山頂。”
“半年之間突然長高了？怎么可能？這是一座山，又不是一個正長身體的少年!”
“一個月之前我來時，好像也沒有這么高，”欣樂多少有點不確定。
其他兩個人之前都沒有來過，對友好和欣樂的表述嚴重懷疑。
“不僅長高了，還有更奇怪的一點。”
“什么？”
“長出了兩個眼睛。”
“什么？”他們三個異口同聲的驚問。
“你是說那兩個……窟窿？”
“窟窿？”這回驚訝的是我。
“怎么跟您形容呢？就是那種很深的洞穴，類似于戰時挖的防空洞之類的，”
“人防工事！”
“對，我還怕您不懂呢，里邊有人，依稀還有一些設施。”友好可真是太沉穩了。
他的沉穩在不經意間也影響了我，我，終于逐漸清醒過來。
我看著安安靜靜的砂山沉默良久，反復掂量良久。
夕陽西下，紅霞漫天，與砂山的紅交相輝映。
天邊明亮的紅、腳下溫暖的紅、水中跳動的紅……紅，滿目皆是，讓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件我愛極了的襁褓。
那件大逃難時我還死命抱在懷里的襁褓，后來丟在了鬼林。
不，不是丟，一定是我的襁褓預見了未來，提前留在了老家，替我守住了這一方天地，等候著我的歸來。
這是我的國，這是我的家，這就是我失而復得的襁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