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艱難的從師父冰冷的臉頰上抽回手,撿起師父掉在地上的短刀,緩緩起身,緩緩走向另一對抱在一起的父子倆。
我的動作緩慢而又澀滯,我緊抿著的嘴唇發不出任何聲音,然而對方那幾個人卻像見了鬼似的,瞪大驚恐的眼睛,一邊慌亂的躲避,一邊下死命的拉扯那父子倆。
“你還要干什么?”
工程師一把把兒子推到自己身后,驚恐萬狀,那一瞬間,他一定看到了死神的逼近,否則,他絕對不可能直接用云初語言來跟我對話。
“……”我不說話,只是雙目噴火。
“你說過不追究我們。”
“我說過危險徹底解除不追究。”
“危險已經徹底解除了。”
“凈水器。”
“那就是個信號屏蔽器,沒有任何危險。只要把水桶頂端的那個按鈕拔起來就關閉了。”
“我們的信號能正常發出,我們的探測儀器也沒有失靈。”
“以凈水器為中心點,半徑一千米以內,信號只出不進。”
“什么?”信息部的技術專家首先跳了起來,也不待老皇上吩咐,擺腿就往外飛。
“我去拿檢測設備……”欣樂擺腿起飛,突然又頓住,筆直的摔倒在地,醫務助手慌忙伸手去扶,欣樂卻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嘴里哀嚎著:
“完了,都帶走了,都帶走了。”
“你去吧,他們誰也沒走,他們能放棄我,絕不會放棄他們的公主和總長,傳我的命令,重新全面檢查沙坡頭及周邊地區,所有在外圍負責警戒的將士全面進入備戰狀態。”
工程師沒有說謊,因為只有這樣,好多奇怪的事才可以說得通。
老皇上的頭腦依然清醒敏銳,并未受到太多的干擾;一大群臣子在性命攸關之際,依然處亂不驚,不離不棄,誓死效忠;初陽勉強止住了哭泣,正在極力勸慰著悲痛欲絕的婆婆;震驚之余的大兵,早已有條不紊的重新控制住了一群恰如驚弓之鳥的上丘人。
“當啷啷”短刀落地,我虛脫的靠在了墻壁上,人,本沒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處事,對于自己來說都沒錯,錯的只是那些利益糾葛。
“師父!”我環抱雙膝,顫抖著深深的埋下了自己的臉頰。
“皇上!皇上!楠姑奶奶發來信息,說昨天夜里懸崖邊的水位到一半以后,就沒再往上漲。”欣樂第一個飛了回來。
“皇上,皇后娘娘發來消息說,如果搖姑奶奶不能完整的活著回去,她也絕不久活。”大個兒緊隨其后。
“皇上,部里通知我說一直跟著公主的老婆婆昨天也跟著來了鬼林,邊防兵報告說看見她去了云之谷,我已經回了他們,說那個人現在在這里。”
“皇上,云姑奶奶在公主的住處發現了一幅畫像,您的侍衛認出來,一百多年前偷偷打探您飛艇構造的,就是他。”
我的頭埋的更低了,心痛的無法呼吸。
怪不得師父非要父皇留下來,師父也知道那個飛艇的秘密,別管他說的有多么的恨意滔天,表現的有多么的無情冷酷,最終他想要的,不過就是父皇一人的性命而已。
友好最后一個進來,沒有飛,而是大步流星,手里提著滿滿兩大袋子,這趟食物他取了好幾個小時。
呼啦啦,一大群人先后飛過來,爬上來,滾下來,洞口轉瞬間便擠滿了人,他們,果然誰都沒走。
并不是很久以后,工程監理他們便回來了。
“我們在老河道的深方,找到了另外一大包炸藥,拆除后,在炸藥包里發現了芯片,應該就是受遙控器控制的那個。”
“我們在北坡邊緣找到了所有管涌滲漏點,所有滲漏點都很大,逆流而上是一處地下湖泊。”
“沙坡頭全范圍內未再探測到炸藥和其他危險設施。”
“皇上,已經找到咱們的國運河了,整個沙坡頭段全部清晰可見,從沙坡頭東邊至南邊再到西南,繞過沙坡頭卻只是沿著沙坡頭的邊緣,目前并未探查到被破壞的痕跡。”
好消息一條又一條的被報告回來,當工程監理最后回來報告說未再探測到任何危險設施以后,所有人才徹底松了一口氣,大多數人都控制不住的喜極而泣。
幾個上丘人也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深深的無力感,挫敗感,或許還有釋懷吧,他們失敗不足為奇,誰又能想到本來那么大那么直的一條河流,竟然會在這里流出半個馬蹄形呢?
也直到此時我才知道,父皇的飛艇到底能有多大,因為外面的歡呼,簡直就是地動山搖。
狠狠的抹一把臉,我抬起頭,示意友好和欣樂,把上丘工程師帶到我面前來。
“小月光,去給工程師倒杯水來,您請坐。”
我一動未動,實在是想動也動不了,心緒難平,疲軟無力。
“公主有何吩咐我站著聽就是了。”工程師還是那樣的淡定沉穩,或許是事情發展到這里,他已經完全無能為力,索性就順其自然了吧?
“不是吩咐,就是跟你聊聊,聊家常,您還是坐著吧,您站著咱倆都累。”
友好接過小月光手里的水遞給工程師,順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工程師一下子就跌坐下來,杯里的水全灑了,我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小月光,小月光秒懂,一把搶過工程師手里的杯子,轉身又重新給他倒了一杯,路過工程師兒子身邊時,很不小心的把那個孩子給撞了個跟斗。
小月光再回來時,工程師畢恭畢敬的接過水杯,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便低頭不語。
“好吧,咱們聊聊,希望你能說實話。”
“公主請問。”
“師父為什么會跟你們過來?”
“公主跳下國界時被邊防兵認出,皇上決定改變在沙坡頭的行動策略,像這樣盲目的挖掘尋找效率實在太低,”
“既然知道效率低還堅持了十幾年?”
“我們只有這一條路可走,想要再次用大洪水淹沒你們,就只能在沙坡頭放水,離開這里,無論上下游都淹沒不了你們的國都,可是除了沙坡頭以外,你們的國運河我們都能探測的清清楚楚,我們完全能推算出你們國運河在沙坡頭的走向,但就是找不到具體河道。”
“那就直接炸毀唄!反正你們的炸藥多的是。”
“我們不敢冒這個險,一旦大爆炸發生就相當于直接對你們云初宣戰,萬一大爆炸不能引發足夠規模的大洪水,不能在短時間內淹沒你們的國都,死的就會是我們上丘,你們雖然在高精尖的科技上落后于我們,但整體國力太強,我們根本不敢跟你們硬拼。”
“當初不敢現在怎么就敢了?”
“這次有了上清真人幫忙,我們的主要目的是剿滅你們的皇上,若是再捎帶幾個朝中重臣那就是意外收獲,大洪水只是第二個目標,成了便是天作之合。”
“為什么早沒有想到利用我師父?”
“憑真人在上丘幾百年的表現,沒人敢相信他能背叛。”
“我不想聽不能自圓其說的謊話,記住,我只提醒你這一次。”
“真人能來,對我們來說是意外,我們也是費了好大一圈周折。首先我們的獄卒偶然聽到真人咬牙切齒的詛咒云初王,發誓只要有機會定會不惜一切代價親手殺了他,然后我們皇上才派人在大牢里聊我們對云初的行動,并保證會在無意當中被真人聽到,然后再假意要對真人嚴刑逼供,真人果然自己就跟皇帝請求跟過來了。”
我微微點頭,示意他我相信他的說辭。因為我知道,在他們聽到師父詛咒之前,師父就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師父剛剛親口說過,是他們沒注意到。
“師父果真給你們找到了國運河?”
“沒有,他自己說想盡了辦法,但就是確定不了。”
“形成管涌的支流真的是師父利用遁地功獨自打通的?”
“是。”
“后期的炸藥也是師父親眼看著安放的?”
“不是,是我嫌滲水的速度太慢,背著他從管涌處逆流而上,找到堰塞湖后偷偷放置的。”
“我們先帝的遺骸確實就是那次爆炸才顯露出來的?”
“是,在那之前我們就發現了山頂有一堵特殊的石頭墻,紋理像極了人的肌膚,爆炸發生后,更多的泥土被震落,那堵石頭墻更是有了人體的輪廓,我推測有可能就是幾百年前堵住缺口的那位皇帝的遺骸,為了驗證這點,我取了一塊用來做門板,同時假裝無意當中使上清真人看見落入那個洞里,發現遺骸然后又發現門板。”
“師父因此失控打了你?”
“不光是打了我,他完全就是瘋了一般,見人打人,見東西砸東西,僅憑一己之力就把我們的駐地給折騰的人仰馬翻,一片狼藉,正是因此,才讓他發現了我的飛毯和那把飛艇鑰匙,也正是因此,我才在看見你之后,背著他果斷的放置了山頂的那個定時炸彈,我判斷,你們的一切幸運保證均來自山頂的那具遺骸,那就是你們的守護神,守護神不除,我們永遠動不了你們,也可以說,那具遺骸就是你們所有人的軟肋。”
“這只是原因之一,”
“是,你們那個總長太聰明,他來了三天都沒有把老皇帝給吸引來,我就知道他一定是起了疑心,并想辦法阻止了家里來人,雖然我知道這里的消息傳不出去,但也不敢太大意,你來是個意外之喜,我果斷啟動第二套方案,下了雙保險。”
“確切一點說,應該是障眼法吧,你知道定時炸彈一定會被我們發現,這樣我們就會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這邊,河道那里就會被忽略。”
“正是。”
“欲蓋彌彰,你們不會犯這么拙劣的錯誤。”
“……”工程師不說話,只是錯愕的抬頭看我一眼。
“這個洞的存在沒有什么必要性,”
“這兩個洞其實都是發現你們先帝遺骸之后后挖的,最開始只是我們自己準備的逃生通道,你們來人如果對我們圍攻,一定是堵在洞口,而且一定是只堵住我們住的那個,兩個洞,兩個通道都能上到山頂,也就是說無論你們選擇住哪個都影響不到我們逃生。”
“沒必要繞遠直通山頂。”
“你們先帝的遺骸會吸引你們的注意力,這兩個通道里都進不來太多人,炸彈是雙保險。”
并不十分周密,時間倉促是原因之一,造成時間倉促的原因是他們自己私自加大的炸藥量;原因之二,他并不是特別擔心山頂這個被發現,但絕對沒想到師父會知道有遙控器。
“師父并不知道遙控器,或者說師父并不應該知道遙控器的存在是不是?”
“咳!公主果然聰明過人,是的,真人并不知道遙控器的存在,河道那里的藥量只有我跟我的助手知道,真人之所以知道,我想可能是前天丘莫里喝多了,扯著我的衣領子跟我鬧時,我嚇壞了,下意識的吼了一句‘往哪兒按哪,把那個引爆了,咱們立馬就得他媽的尸骨無存’,當時我注意到真人愣了一下。”
“你們就那么篤定我父皇能來嗎?”
“真正篤定的是真人,他說,七天之內如果您父皇還沒來,他就把你們先帝的遺骸畫成畫像給你們國都送過去,沒想到剛剛五天不到,公主就來了,昨天看到公主后,真人更加信心十足,他雖然沒有說您是誰,但是他說,這幾個人來了,用不了一天老皇上準來。”
“所以,你們把時間定為二十四小時?”
“正是。”
“她對父皇當真是恨之入骨了嗎?”這句話我完全就是自言自語,下意識說了出來我也沒有意識到。
“當真是恨之入骨,好幾次我都聽到真人對著山頂流著淚,咬牙切齒的說‘我跟搖兒今生所受之非人待遇罄竹難書,此仇不報,死不瞑目,鬼林里成千上萬的先祖英靈死不瞑目’。”
我愣了又愣,許久許久之后才低下頭去,低下頭去,認認真真的看著自己的腳尖,閉口不言,自此,師父此次行動的全部思路和最終目的我都已經清晰明了,完全沒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