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文創(chuàng)產品展覽中心人頭攢動，各色展位前擠滿了好奇的觀眾。林小雨站在“青瓷坊“的展位后，第八次整理那套父親生前設計的青瓷茶具。茶具在展臺射燈下泛著溫潤的青色光澤，冰裂紋理如同真正的冰片般晶瑩剔透。
“純手工制作，采用林家獨有的青瓷秘方，“小雨向經過的參觀者介紹，“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的藝術品?！?/p>
大多數人只是禮貌地點頭，匆匆走過。偶爾有人駐足詢問價格，聽到“一千八百元“后便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對面的3D打印陶瓷展位前卻始終圍滿人群，那些造型夸張的現代瓷器價格不菲卻訂單不斷。
“小姑娘，這杯墊怎么賣？“
一位女士指著展臺角落里的幾個小物件。那是小雨用燒制茶具剩下的邊角料隨手做的杯墊，圓形瓷片上簡單勾勒了幾筆青花紋，邊緣處保留了青瓷特有的釉色。
“呃，這些...五十元一個?！靶∮觌S口報了個價，其實根本沒打算賣這些練手的小玩意。
“我要四個?！芭克斓靥统鲥X包，“正好辦公室人手一個，比星巴克的環(huán)保杯墊有品位多了。“
小雨愣愣地接過錢，看著女士歡天喜地地離去。整個上午，她一套茶具都沒賣出去，倒是那堆杯墊賣掉了七個。
中午休息時，小雨啃著冷掉的三明治，盯著展臺上那套無人問津的茶具發(fā)呆。父親總說林家青瓷是藝術品，不該自降身價迎合市場。可如果沒人欣賞，藝術又如何傳承？
“這套茶具多少錢？“
一個低沉男聲突然響起。小雨抬頭，看見一個穿著深藍色襯衫的男人正俯身端詳她的作品。他約莫三十出頭，輪廓分明的臉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修長的手指輕輕轉動茶杯，動作嫻熟得像個老匠人。
“一千八百元一套，“小雨條件反射地回答，“純手工制作，釉料是我們林家獨有的秘方?！?/p>
男人點點頭，卻沒有詢問購買事宜，而是指著所剩無幾的杯墊問：“這些是你設計的？“
“啊，那些...是我臨時起意做的小玩意兒?！靶∮暧行┎缓靡馑迹坝眠吔橇献龅?，不算正式作品?！?/p>
“恰恰相反?！澳腥酥逼鹕?，露出一雙銳利而明亮的眼睛，“這些杯墊比茶具更有商業(yè)價值。傳統(tǒng)工藝需要找到與現代生活的連接點，否則只能成為博物館里的展品?！?/p>
小雨心頭一震。這正是父親設計圖邊緣筆記中反復出現的觀點！
“我是陳墨，'新文創(chuàng)'公司的產品總監(jiān)?！澳腥诉f來名片，“我們對傳統(tǒng)工藝的創(chuàng)新應用很感興趣，不知道林小姐是否有興趣合作？“
名片簡潔大方，上面燙金的公司logo在燈光下微微發(fā)亮。小雨聽說過“新文創(chuàng)“——近幾年在文化創(chuàng)意領域嶄露頭角的新銳公司，專長于將傳統(tǒng)工藝與現代設計融合。
就這樣，在展覽會最后一天，當大多數參展商開始打包撤離時，林小雨和陳墨坐在她的小展位前，聊了整整三個小時。陳墨對傳統(tǒng)工藝的理解遠超小雨預期——他知道青瓷“雨過天青“的典故，能分辨出不同窯溫下釉色的微妙差異，甚至準確指出了林家青瓷獨有的冰裂紋處理手法。
“林小姐，你有很棒的技術和家學淵源，但缺乏商業(yè)思維和市場敏感度。“陳墨直言不諱，“而我們公司有渠道和營銷能力，但缺乏真正有底蘊的工藝。如果我們合作...“
小雨想起作坊里等著發(fā)工資的老師傅們，想起父親未完成的設計圖，心中有了決定。
回到作坊，小雨立即召集了所有師傅開會。當她展示父親的設計圖和講述與陳墨的合作計劃時，老師傅們面面相覷。
“小雨啊，我們林家青瓷幾百年都是做茶具花瓶，這些...這些玩意兒算什么？“最年長的李師傅拍著桌子，胡子氣得直抖，“你父親要是知道你這么糟蹋祖?zhèn)魇炙嚕堑?..“
“李叔，我理解您的顧慮?！靶∮暝缬袦蕚?，拿出手機調出一組數據，“但您看，去年傳統(tǒng)陶瓷市場萎縮了15%，而文創(chuàng)類陶瓷產品增長了40%。如果我們不變通，明年可能連工資都發(fā)不出來了?！?/p>
爭論持續(xù)到深夜，最終在小雨承諾核心工藝絕不改變的前提下，老師傅們勉強同意嘗試。第二天，陳墨帶著他的團隊來到作坊，一場傳統(tǒng)與現代的碰撞正式開始。
“釉色必須保持林家青瓷的特色?！靶∮陥猿值?，“這是我們的靈魂?！?/p>
“但造型可以更大膽，功能要更實用?！瓣惸闷鹨粔K瓷土，在手中揉捏，“比如這個調料罐設計，可以加入你們經典的冰裂紋效果，但形狀要符合現代廚房的審美?！?/p>
小雨驚訝地發(fā)現，陳墨對陶藝的了解不僅限于理論。他挽起袖子坐上拉坯機，手法雖不專業(yè)，卻明顯有過基礎訓練。
“大學時選修過陶藝課?！安煊X到小雨的目光，陳墨解釋道，“我祖父是個陶瓷愛好者?！?/p>
一個月后，首批樣品出爐——青瓷元素的餐具套裝、冰裂紋效果的手機支架、融合傳統(tǒng)雕刻工藝的藍牙音箱外殼。當這些產品擺在作坊的長桌上時，連最保守的李師傅也不得不承認，這些“新玩意兒“確實有種特別的魅力。
“我們叫它'新瓷語'系列怎么樣？“小雨提議，“用古老的瓷藝，講述現代的語言?！?/p>
陳墨的公司迅速為“新瓷語“制定了營銷策略。他們不強調產品的古董價值，而是突出“每件作品背后的匠人故事“和“可以觸摸的文化傳承“。小雨親自上陣拍攝制作過程的短視頻，老師傅們布滿老繭的雙手特寫成為最動人的廣告。
預售開始第一周，訂單量就超過了作坊過去半年的總和。小雨既興奮又忐忑，日夜守在作坊里監(jiān)督生產質量。某個深夜，當她獨自檢查最后一批出貨產品時，陳墨突然出現在門口。
“這么晚還在工作？“他走進來，身上帶著夜露的涼氣。
“這批明天要發(fā)貨，我得確保每件都完美?！靶∮隂]抬頭，專注地檢查一個杯子的釉面。
陳墨靜靜看了一會兒她的側臉，突然說：“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到你的作品時，就看到了這種執(zhí)著。不是每個匠人都能在商業(yè)浪潮中既守住根本又敢于創(chuàng)新。“
小雨終于抬起頭，發(fā)現陳墨的眼神異常柔和。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工作臺上，那些融合古今的青瓷作品泛著幽幽的光，仿佛在見證著什么。
就在這美好的時刻，張叔慌慌張張地沖進來：“小雨！不好了！窯廠那邊說我們的訂單太大，要提前支付全部貨款，否則下周就停止供應瓷土！“
小雨手中的杯子差點滑落。這正是她最擔心的——資金鏈問題。預售款已經全部投入生產，如果現在支付大額原料費...
“我們還有多少錢？“她強作鎮(zhèn)定地問。
張叔報出的數字讓小雨眼前一黑。不夠，遠遠不夠。她轉向陳墨，發(fā)現他的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我可以個人借給你一些，“陳墨猶豫道，“或者...我們公司可以提前支付部分分成，但需要你讓出'新瓷語'品牌的部分所有權?！?/p>
小雨僵在原地。父親的聲音仿佛在耳邊響起：“青瓷坊可以窮，可以小，但必須永遠是林家的。“可是，如果不接受這個條件，剛剛有起色的事業(yè)可能瞬間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