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王離派出的精干斥候,以重金從一位老牧羊人口中換來的秘密,使團終于在一處極其隱蔽的砂巖峽谷底部,找到了一個滲水的巖縫,勉強補充了珍貴的飲水。趙成被嚴密看管,如同一條被拔了毒牙的蛇,暫時蟄伏,但那雙陰鷙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尋找著下一個機會。
隊伍繼續深入。戈壁的黃褐色漸漸被無邊無際的金黃色沙丘取代。真正的瀚海,如同沉睡的巨獸,在熾烈的驕陽下展露出它壯麗而致命的容顏。熱浪扭曲著視線,沙粒無孔不入,連呼吸都帶著灼燒感。王離下令將車駕的輪子包裹上厚毛氈,馬匹也戴上了特制的眼罩和口鼻罩,隊伍在連綿起伏的沙丘間艱難地蠕動,如同一串渺小的黑點。
阿黛拉裹緊了頭巾,望著遠處地平線上蒸騰的熱氣,憂心忡忡地對身旁馬背上的嬴雪低語:“公主,風暴的氣息…越來越近了。沙神要發怒了。”她自幼在沙漠邊緣長大,對天氣的變化有著近乎本能的感應。
嬴雪抬頭望天。天空依舊是刺目的湛藍,但西邊的天際線似乎籠上了一層難以察覺的、渾濁的黃色薄紗。空氣異常沉悶,連一絲風都沒有,死寂得可怕。她心中警鈴大作,立刻下令:“王將軍!傳令全隊,尋找背風坡地,就地扎營!加固營帳,將所有輜重、馬匹用繩索固定!快!”
王離對嬴雪近乎預判的命令毫不遲疑:“喏!”令旗揮動,訓練有素的秦軍立刻行動起來,在向導指引下,迅速撤到一處相對低洼、背靠巨大沙丘的凹地。營帳剛勉強扎下樁,用繩索和沉重的輜重死死固定住,捆好驚惶不安的馬匹駱駝…
“嗚——呼——!”
仿佛來自地獄的咆哮驟然響起!剛才還死寂的天地,瞬間被狂暴的力量撕碎!狂風裹挾著億萬顆滾燙的沙粒,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從西邊地平線席卷而來!天空在眨眼間從湛藍變成昏黃,再變成令人窒息的、仿佛濃墨潑灑的暗紅!巨大的沙丘在狂風的推動下,如同活過來的山巒,發出沉悶的轟鳴,緩慢而無可阻擋地移動著!天地間只剩下風的怒吼、沙的咆哮和毀滅一切的混沌!
“穩住!抓緊繩索!”王離的吼聲在風暴中如同蚊蚋。士兵們死死抱住營帳的支柱、輜重車,或互相挽住臂膀,匍匐在地,對抗著那要將一切撕碎、掩埋的力量。營帳在狂風中劇烈變形,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連根拔起!
嬴雪和阿黛拉、兩名親衛緊緊縮在一個用輜重車和厚氈圍成的臨時掩體里。沙粒瘋狂地拍打著氈布,發出密集的爆響。外面是末日般的景象,能見度不足十步。嬴雪緊緊握著袖中的玉墜,那冰冷的觸感是她此刻唯一的鎮定劑。她心中焦急萬分:趙成被單獨關押在一個小帳篷里,這種風暴下…會不會出意外?還是…給了他可乘之機?
就在這天地傾覆、人心惶惶之際,另一種更尖銳、更充滿惡意的聲音穿透了風沙的咆哮!
“咻咻咻——!”
是箭矢破空的聲音!而且數量極多!
“敵襲!隱蔽!”王離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秦軍士卒都是百戰精銳,雖在沙暴中視線受阻,但本能地縮緊身體,舉起盾牌,或尋找掩體。
“噗噗噗!”箭矢射入沙地、射中輜重車、甚至穿透了營帳的厚氈!慘叫聲瞬間響起!不是秦軍慣常遭遇的青銅箭鏃,而是更加尖銳、帶著倒鉤的骨制或石制箭鏃!力道極大!
嬴雪透過氈布的縫隙,在漫天昏紅的風沙中,看到了令人心悸的一幕:數十個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在沙丘脊背上若隱若現!他們身形矯健,仿佛與沙暴融為一體,臉上用白色的顏料涂抹出猙獰的**牦牛角圖騰**!正是之前襲擊取水隊的牦牛王部族!他們竟頂著如此恐怖的風暴發動了襲擊!
“是牦牛王的人!他們不怕沙暴嗎?!”阿黛拉失聲驚呼,眼中充滿了恐懼。這些沙海中的幽靈,利用風暴的掩護,發動了最致命的突襲!
“穩住陣腳!弓箭手!聽我號令!目標沙丘脊線!覆蓋拋射!”王離的聲音充滿了鐵血殺伐之氣。他知道,在沙暴中精準射擊幾乎不可能,但必須用箭雨壓制對方,阻止他們沖下沙丘!
秦軍弓箭手頂著風沙,艱難地拉開強弓,朝著大致的方向將箭矢高高拋射出去!箭矢在狂風中歪歪扭扭,威力大減,效果甚微。
而牦牛王的箭手則更加精準和致命!他們似乎有特殊的辦法在風沙中辨別方向,箭矢如同毒蛇,不斷從意想不到的角度鉆出,收割著暴露在外的秦軍性命!更可怕的是,嬴雪看到幾個牦牛戰士從腰間解下皮囊,將一些黑乎乎的東西倒在沙地上——那是**沙蝎**!劇毒的沙漠殺手!這些毒蟲被風暴激怒,正瘋狂地四處亂竄,鉆入營帳縫隙!
“啊!”一聲凄厲的慘叫從趙成被關押的帳篷方向傳來!緊接著,一個身影連滾帶爬地從被撕裂的帳篷口沖了出來,正是趙成!他滿臉驚恐,手臂上赫然釘著一支牦牛人的骨箭,鮮血淋漓!他一邊拼命拍打著爬上身的沙蝎,一邊朝著嬴雪和王離所在的方向踉蹌奔來,嘴里嘶喊著:“救命!殿下!將軍!救我!他們…他們是沖我來的!他們想滅口!”他的眼神充滿了真實的恐懼,似乎不似作偽。
“保護殿下!”王離怒吼,親兵們立刻舉盾護住嬴雪。混亂中,沒人能立刻判斷趙成話語的真偽。
就在這時,嬴雪瞳孔猛縮!她看到在趙成身后不遠處的沙丘陰影里,一個身材異常高大、臉上牦牛圖騰格外猙獰的牦牛戰士,正緩緩拉開一張巨大的硬弓!弓弦上搭著的,是一支比普通骨箭更長、箭頭閃爍著幽藍光澤的**淬毒箭**!那箭尖,穩穩地瞄準了在沙暴和混亂中艱難移動的趙成!顯然,這才是真正的滅口殺招!
千鈞一發!
嬴雪來不及多想,幾乎是本能地厲喝:“趙成!趴下!”同時猛地將身邊一名持盾親衛推向趙成的方向!
趙成聽到嬴雪的喊聲,下意識地一矮身。
“嘣!”弓弦震響!
“噗!”淬毒的箭矢帶著凄厲的尖嘯,瞬間穿透了那名被嬴雪推過去的親衛舉起的盾牌邊緣!箭勢稍偏,卻依舊狠狠地釘入了趙成剛才站立位置稍后一點的沙地里,箭尾猶自劇烈顫抖!若非嬴雪那一聲喊和那一推,趙成必死無疑!
那高大的牦牛戰士一擊不中,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似乎認出了嬴雪的身份,竟調轉箭頭,那閃爍著幽藍毒芒的箭尖,隔著肆虐的風沙,鎖定了嬴雪!
一股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攫住了嬴雪!王離目眥欲裂,想撲過來已然不及!
就在這生死關頭,腳下的大地突然傳來一陣詭異的、如同悶雷般的震動!緊接著,嬴雪和阿黛拉立足的那片沙地,毫無征兆地**向下塌陷**!仿佛沙層之下瞬間被掏空!是**流沙**!沙暴的肆虐改變了沙丘的結構,制造了致命的陷阱!
“殿下!”“公主!”王離和阿黛拉的驚呼聲被狂風吞噬。
嬴雪只覺腳下一空,整個人連同周圍的沙粒、輜重車的殘骸,猛地向下陷去!冰冷、沉重、窒息的流沙瞬間淹沒了她的腰際,并且還在飛速下陷!那支致命的毒箭,擦著她頭頂的發髻呼嘯而過,射入了她身后翻滾的沙暴之中!
混亂中,嬴雪用盡全力將嚇呆了的阿黛拉向相對堅實的沙地推了一把:“抓緊繩子!”而她自己,卻以更快的速度被流沙吞噬!在陷入徹底的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王離不顧一切撲過來的身影,是那高大牦牛戰士在沙丘上不甘的怒吼,以及…袖中那枚裝著“不老花”種子的玉墜,在混亂中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微弱、難以察覺的溫潤光澤,隨即被洶涌的黃沙徹底掩埋…
沙暴依舊在怒吼,牦牛戰士的箭矢仍在穿梭,流沙如同貪婪的巨口。嬴雪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瀚海的無盡黃沙之下。生死,只在瞬息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