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熹,玉墨為南蔭搭了一件月白云紋錦的窄袖短襦,配著水碧色的齊胸褶裙,外罩一件輕薄的煙霞色云紗披帛。發髻也梳得簡單,只用一支白玉蘭簪松松挽起,幾縷碎發垂落頸邊,清新脫俗得不像個宮妃,倒像是哪個書香門第里溜出來踏青的嬌小姐。
菊香山側峰——
此處是皇家避暑山莊的草藥種植地。
今早綠茵說亓官昀一個人來了這里,她便也來瞧瞧,不過有藥園監的人守著,她只能讓綠茵帶著她翻墻。
綠茵也是微微驚訝一下就抱著自家小姐上墻,小姐還是入宮后第一次翻墻。
亓官昀今日穿了件竹青色的直裰,比平日的藍白更添幾分清雅。他正微微彎著腰,小心翼翼地給一株葉片肥厚的植物松土。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他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勾勒出他清瘦卻挺拔的側影。他專注的神情,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這方寸藥草。
南蔭身后帶著綠茵靠近。
亓官昀聽到聲音,身體微微一僵,直起身,循聲望來。看清是南蔭,他清潤的眸子里溫潤如玉,白皙的臉頰瞬間染上薄紅。“娘娘……”。
南蔭綻開一個毫無陰霾的笑容,幾步走到他面前,好奇地探頭去看他剛才侍弄的藥草。“我來找你玩呀!昨天不是說好了嗎?這是什么小藥草?長得真好,綠油油的。”她伸出手指,想去碰那肥厚的葉片。
“娘娘小心!”亓官昀下意識地伸手攔住她,指尖堪堪觸碰到她的手腕,又像被燙到般猛地縮回。那溫軟的觸感讓他耳根更紅,氣息也有些不穩,“這…這是‘七葉一枝花’,根莖有毒,沾了汁液皮膚會紅腫發癢。”
“啊?有毒啊?”南蔭聽了趕緊收回手,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還好你提醒我!你真厲害,認識這么多草藥。”
她離得太近了,近得亓官昀能清晰地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屬于少女的馨香,混合著一絲清甜的果香,與他周遭苦澀的藥香形成了奇異的交融。她仰著臉看他,那雙眼睛清澈見底,倒映著他的身影,帶著純粹的、不諳世事的好奇和贊嘆。
這眼神,讓亓官昀的心跳徹底亂了方寸。他從未在深宮女子眼中見過這樣的光芒,不摻雜算計,不帶著敬畏,只有純粹的好奇和親近。這讓他緊繃的神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絲,卻又因這放松而更加掙扎——她是皇帝的昭儀!
“娘娘謬贊了。”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波瀾,聲音努力維持著平靜,“不過是常年病弱用藥,耳濡目染,略懂皮毛罷了。此處簡陋偏僻,娘娘不妨換個地方?”
“可我喜歡這里!”南蔭打斷他,聲音帶著少女特有的嬌憨任性,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一叢開著淡紫色小花的植物上,“你看那些小花,多可愛!”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把這清冽的氣息都吸進肺里,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聞著就覺得心里好安靜。”
她的率真讓亓官昀一時語塞。看著她在藥圃里像個發現寶藏的孩子,那份純粹的歡喜,竟奇異地撫平了他心底深處的陰郁。
“那是‘紫蘇’,”他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聲音,指著那叢紫花,“可入藥,也可做香料。夏日里煮魚湯,放幾片葉子,能去腥提鮮。”他頓了頓,又指向旁邊一株葉片狹長的,“那是‘石菖蒲’,取其根莖,有開竅醒神之效。”
南蔭聽得津津有味,眼睛亮晶晶的:“哇!聽起來好有趣!你懂得真多!那你平時就照顧它們嗎?累不累?”
“不累。”亓官昀搖搖頭,看著生機勃勃的藥草,眼底流露出一種近乎溫柔的珍視,“看著它們一點點生長,就像看著希望,也能讓姐姐安心一些。”提到皇后,他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色。
“皇后娘娘她……”南蔭小心地觀察著他的神色,“身體好些了嗎?”
亓官昀沉默了一下,清俊的眉宇間籠上淡淡的愁緒,聲音也低了下去:“還是老樣子。天氣轉涼,便更易心悸氣短。太醫院用盡了法子,也只能盡力溫養著。”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幾人的動靜。
兩人對視,南蔭湊近小聲說“我偷偷進來的。”
亓官昀面對身前人的靠近,臉頰再次紅暈。
亓官昀拉住南蔭的手腕,將她帶到藥圃最深處,藏在一叢茂盛的、散發著濃郁辛香氣味的“艾草”后面。“娘娘莫出聲!”他低聲道,溫熱的氣息拂過南蔭的耳廓。
南蔭被他護在懷中,鼻尖充斥著他身上清冽的藥草香和艾草獨特的辛香,手腕處被他握住的地方傳來微涼的觸感。她心跳如鼓,一半是緊張,一半卻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刺激感。她甚至能感覺到亓官昀因為緊張而微微急促的呼吸。
腳步聲漸近,伴隨著一個略顯尖細的太監聲音:“……仔細著點,這幾味藥是陳院判特意交代午前必須送到藥局,可耽誤不得貴妃娘娘的藥膳!”
“是,公公放心。”另一個聲音應道。
是來取藥的太監。
腳步聲在藥圃入口處停了一下,似乎在張望。艾草叢后,南蔭屏住呼吸,能感覺到亓官昀的身體也繃緊了。他握著她手腕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少許。
那太監似乎只是隨意掃了一眼,并未深入,很快便帶著人離開了。腳步聲遠去,四周只剩下風吹過草葉的沙沙聲和兩人清晰可聞的心跳聲。
亓官昀緊繃的身體松懈下來,這才驚覺自己還緊緊握著南蔭的手腕。他像被火燎到般猛地松開,后退一步,臉上血色盡褪,變得比平時更加蒼白,連嘴唇都在微微顫抖。“對不起……”他深深低下頭,幾乎不敢再看南蔭。
剛才情急之下的觸碰,此刻回想起來,無異于褻瀆。
南蔭看著他驚慌失措、仿佛犯了彌天大錯的樣子,心底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和一絲惡作劇般的愉悅。她揉著被他握過的手腕,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他指尖的微涼和力道,非但不覺得冒犯,反而覺得……很有趣。
“沒事呀,”她聲音輕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你也是為了保護我嘛。你看,我們的小秘密保住了!”她歪著頭看他,眼睛彎成了月牙兒,“不過……亓官公子,你剛才的樣子,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獸似的。”說完立馬換成哭喪臉。
亓官昀眼見人變換表情,心下觸動,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