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鳳凰浴火（上）
徐貴妃小產的消息比御醫跑得還快。沈清晏跪在乾清宮外時，聽見里面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李德全出來傳膳時，朝她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皇上宣淑妃覲見——“
殿內龍涎香混著血腥氣。蕭靖禹倚在榻上，手里把玩著那半塊玉玨，眼下泛著青黑。
“愛妃可知...“他聲音沙啞，“徐貴妃腹中胎兒，是中了和你一樣的毒？“
沈清晏心頭劇震。她確實讓云袖在重華宮火場做了手腳，但絕無可能...
“臣妾冤枉。“她重重叩首，“這毒分明是...“
“是什么？“蕭靖禹突然掐住她脖子，“是你父親當年獻給先帝的'朱顏改'？還是你前日讓暗衛送去太醫院的'解藥'？“
沈清晏呼吸困難，卻看見皇帝另一只手在案幾下...緩緩畫了個“離“卦！她福至心靈，艱難開口：“是...當年害死大皇子的...真兇...“
鉗制驟然松開。蕭靖禹扔下一卷畫軸，展開是五位皇子的生辰八字圖。景瑜的名字上，朱砂畫的鳳凰已被墨跡涂改過。
“欽天監剛呈上的。“皇帝冷笑，“有人改了星圖。“
沈清晏仔細辨認墨跡下的原貌——那根本不是鳳凰，而是被篡改過的“鹓雛“紋樣！《莊子》有云：鹓雛非梧桐不棲...這是暗示皇子血脈不純！
“皇上明鑒。“她聲音發抖，“這分明是要離間天家父子...“
蕭靖禹突然俯身，龍袍上的金線刮過她臉頰：“朕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他塞來一張紙條，“明日午時前，找到這個人。“
紙條上寫著：永寧三年，尚藥局，司藥周氏。
沈清晏退出殿外時，雙腿發軟。周司藥...正是當年經手先皇后安胎藥的女官！而皇帝這個暗示，分明是...要聯手清算徐家。
沈清晏回到長春宮時，檐下的冰凌正滴滴答答化著雪水。她盯著那水洼里晃動的影子，忽然想起先皇后去世那年，也是這樣倒春寒的天氣。
“娘娘，查到了。“云袖帶著一身寒氣進來，從食盒夾層取出一卷泛黃的冊子，“永寧三年的尚藥局記檔。“
沈清晏指尖發涼。翻開脆弱的紙頁，永寧三年四月十六日的記錄上赫然寫著：“中宮脈象滑數，予安胎飲，司藥周氏、典藥吳氏同煎。“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個被墨點掩蓋的注腳上——隱約能辨認出“徐“字的偏旁。
“周司藥現在何處？“
“死了。“云袖壓低聲音，“就在先皇后薨逝當晚，投井自盡。但她女兒還在...“說著在沈清晏掌心畫了個“浣“字。
浣衣局！沈清晏猛地合上冊子。那里是宮中最低賤的所在，卻也是最容易藏人的地方。
“備兩套浣衣局的衣裳。“她摘下腕上的翡翠鐲子，“再去庫房取那盒螺子黛來。“
三更梆子響過，兩個粗使宮女打扮的人影沿著僻靜宮道疾行。浣衣局后院的水井旁，幾個婆子正在漿洗衣物。沈清晏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背影——周嬤嬤右手缺了根小指，正是當年試毒時被砍的。
“周媽媽。“她故意用粗糲的嗓音喊道，“典衣司的姑姑讓送這個來。“說著遞過螺子黛盒子。
老嬤嬤轉身的瞬間，渾濁的眼睛突然睜大。她認出了盒子角落那個梅花烙痕——這是先皇后賞賜的標記！
“你...“枯瘦的手抓住沈清晏腕子，“你是...鳳...“
沈清晏迅速將人引到僻靜處。老嬤嬤顫巍巍從貼身處掏出個油紙包：“老奴等了十五年...“里面是半張殘破的藥方，與當年大皇子所中毒藥成分完全一致，而落款處半個“徐“字清晰可見。
“還有...“周嬤嬤突然扯開衣領，露出鎖骨處猙獰的烙印——五瓣梅，“徐家死士的標記...當年他們逼老奴在藥里...“
話音戛然而止。一支弩箭穿透老嬤嬤咽喉，鮮血噴在沈清晏前襟。暗衛追出去時，只拾回一枚刻著“離“字的銅錢。
“回宮。“沈清晏將證據貼身藏好，“立刻去...“
遠處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御林軍舉著火把包圍過來，為首的竟是李德全：“奉皇上口諭，浣衣局所有人等即刻收押！“
沈清晏被單獨帶往乾清宮。推開殿門的剎那，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徐貴妃奄奄一息地躺在龍榻旁，地上扔著件染血的寢衣。
“愛妃來得正好。“蕭靖禹的聲音冷得像冰，“徐氏剛招認，當年先皇后之死...“他突然掐住徐貴妃下巴，“和你父親有關。“
沈清晏跪著的膝蓋一軟。她看見皇帝手中那封密信上，父親的字跡寫著：“朱砂可令血脈顯形...“
“皇上明鑒！“她重重叩首，“家父當年獻方是為驗毒，絕非...“
“朕知道。“蕭靖禹突然扔來另一封信，“看看這個。“
信紙已經泛黃，是徐閣老寫給鎮北王的：“...沈氏《百草集》可解百毒，務必毀之...“
沈清晏腦中轟然作響。原來十五年前那場博弈中，父親和先皇后才是同一陣營！而徐家不僅要皇后死，還要除掉能解毒的沈家！
“周嬤嬤已死。“皇帝摩挲著那枚銅錢，“但朕的人在她女兒處找到了...“他掀開案幾上的黃綢，露出個小小的長命鎖——正是景瑜常戴的那個！
鎖芯里藏著的不是平安符，而是一縷胎發和半片帶血的指甲。沈清晏突然想起景瑜右腳小趾確實缺了半片指甲，她一直以為是乳母修剪不當...
“滴血驗親？“她聲音發抖。
蕭靖禹的眼神突然變得復雜：“不必了。“他指向窗外，“欽天監剛來報，紫微星旁出現鳳凰星——正是景瑜出生那年的星象。“
沈清晏怔在原地。皇帝這是...要認下景瑜的命格？
徐貴妃突然掙扎著爬過來：“皇上...臣妾腹中才是...“話未說完，被蕭靖禹一腳踹開。
“傳旨。“皇帝聲音響徹大殿，“徐氏謀害先皇后，構陷皇子，著廢為庶人，徐氏一族...“他看向沈清晏，一字一頓，“滿門抄斬。“
當夜，沈清晏在長春宮后院的白梅樹下，燒掉了那半張毒方。火苗躥起時，她聽見身后熟悉的腳步聲。
“愛妃手段，朕今日領教了。“蕭靖禹負手而立，“只是這局棋，還沒完。“
沈清晏將灰燼碾入泥土：“臣妾愿賭服輸。“
皇帝突然抬手摘下一朵白梅，別在她鬢邊：“三日后冊封大典，愛妃記得穿那件鳳穿牡丹的朝服。“說完轉身離去，雪地上留下一串孤零零的腳印。
云袖匆匆跑來：“娘娘，五皇子醒了！“
沈清晏奔回內殿，景瑜正睜著清亮的眼睛看她：“母妃，兒臣夢見鳳凰了...“孩子攤開掌心，里面是一枚“離“卦銅錢。
窗外，今冬第一枝白梅在雪中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