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光。
只有無邊的黑暗和滲入骨髓的陰冷。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霉味、血腥味，還有一種絕望的腐朽氣息。這里是江北軍警備司令部的地下監牢，關押重犯的地方，人稱“閻王殿”。
沈清猗被粗暴地推進一間狹小的囚室。鐵門在身后“哐當”一聲關上，沉重的落鎖聲像是敲在了她的心上。她踉蹌了一下，扶住冰冷的石壁才勉強站穩。手腕上被粗糙鐐銬磨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昂貴的婚紗早已在拉扯中破損不堪，沾滿了污漬，此刻貼在身上，只帶來刺骨的寒意。
她靠著墻壁，緩緩滑坐在地上。冰冷的石地透過薄薄的衣料，瞬間奪走了她身上最后一絲溫度。沒有床，沒有桌椅，只有角落一堆散發著惡臭的稻草。這就是她的“新房”。
黑暗吞噬了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是幾個時辰，沉重的腳步聲在寂靜的走廊里響起，越來越近，停在了她的牢門前。
鐵門上的小窗被拉開，一張油膩而兇狠的臉出現在外面，是看守的牢頭。
“沈大小姐？哼，到了這兒，龍得盤著，虎得臥著！”牢頭的聲音帶著幸災樂禍的惡意，“提審！”
鐵門打開，兩個兇神惡煞的獄卒進來，不由分說地將沈清猗拖了起來，架著她往外走。
審訊室更加陰森。慘白的汽燈吊在屋頂，發出滋滋的電流聲，照亮了墻壁上掛著的各種沾著暗褐色污漬的刑具。皮鞭、烙鐵、竹簽…猙獰可怖。
主審官是個臉上有刀疤的中年軍官，眼神陰鷙。他坐在桌子后面，慢條斯理地翻著薄薄的卷宗。
“姓名？”
“沈清猗。”
“年齡？”
“二十三。”
“職業？”
“……”
“問你話呢！”旁邊的獄卒猛地一拍桌子。
沈清猗抬起頭，即使臉色蒼白，發絲凌亂，她的眼神依舊清冷銳利：“沈氏銀行董事，滬江大學經濟學講師。”
“哼！”刀疤軍官冷笑一聲，“沈氏銀行？早就破產查封了！至于講師？我看是敵特分子的偽裝身份吧！說！誰派你來的？刺殺少帥的目的是什么？你在滬上的同伙還有誰？”
“我沒有刺殺顧硯舟！”沈清猗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堅定，在空曠的審訊室里回蕩，“我找他，是為了三年前金陵沈家的血債！三百多條人命，我沈家滿門冤屈！我要他顧家給個交代！”
“交代？”刀疤軍官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沈清猗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充滿了威脅，“死到臨頭還嘴硬！什么血債？什么冤屈？沈世昌勾結亂黨，罪有應得！我看你就是懷恨在心，受亂黨蠱惑，意圖刺殺少帥，破壞江北安定！說！你的上級是誰？！”
“沒有上級！只有家仇！”沈清猗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
“好！好一個硬骨頭！”刀疤軍官獰笑著，對旁邊的獄卒使了個眼色。
獄卒會意，拿起沾了鹽水的皮鞭，一步步逼近。
“啪！”
第一鞭狠狠抽在沈清猗的背上！單薄的衣料瞬間撕裂，皮開肉綻！劇烈的疼痛讓她眼前一黑，身體猛地一顫，悶哼一聲，死死咬住了嘴唇，沒有叫出來。
“說不說？！”
“……”
“啪！啪！啪！”鞭子如同毒蛇，一下又一下地落下。每一次抽打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衣衫，與血水混合在一起。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更尖銳的疼痛來保持清醒。
她始終沒有求饒，沒有哭泣，只是死死咬著牙關，偶爾從齒縫里泄露出壓抑的痛哼。那雙鳳眼，即使在劇痛中，也燃燒著不屈的火焰，死死盯著審訊室骯臟的地面，仿佛要穿透它，看到那個冷酷的男人。
不知抽了多少鞭，沈清猗的意識開始模糊。就在她幾乎要支撐不住時，鞭打停了下來。
刀疤軍官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滿是冷汗和血污的臉：“嘖嘖，細皮嫩肉的，何必呢？早點招了，少吃點苦頭。只要你承認是受亂黨指使，畫個押，說不定還能留你一命。”
沈清猗艱難地喘息著，喉嚨里滿是血腥味。她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極其諷刺的、帶著血沫的笑容：“畫押？認下莫須有的罪名？休想！我沈清猗，只認家仇！顧家…血債…血償！”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冥頑不靈！”刀疤軍官惱羞成怒，猛地甩開她的下巴，站起身，“帶下去！給她點‘好果子’嘗嘗！我看她能嘴硬到幾時！”
沈清猗再次被拖回了那間黑暗的囚室，像破布一樣被扔在冰冷的稻草上。背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劇痛。黑暗和寒冷包裹著她，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她淹沒。
但她不能倒下。父親死不瞑目的眼神，沈家三百多口人的冤魂，都在支撐著她。顧硯舟…那個冷酷虛偽的男人…她一定要活著出去，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
就在沈清猗在劇痛和寒冷中昏昏沉沉之際，牢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伴隨著一個嬌柔做作、帶著哭腔的女聲。
“王牢頭，求求您了，就讓我進去看一眼吧…沈姐姐她太可憐了…嗚嗚…我就給她送點吃的…”
是蘇婉柔！
沈清猗猛地睜開眼，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牽動了傷口，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鐵門被打開，一股脂粉香氣混合著食物的味道涌了進來，與牢房里的惡臭形成鮮明對比。穿著精致鵝黃色旗袍、妝容楚楚可憐的蘇婉柔，在一個牢頭諂媚的陪同下，走了進來。她手里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
“哎呀！沈姐姐！”蘇婉柔一進來，就用手帕捂著鼻子，夸張地驚呼一聲，眼圈瞬間就紅了，“他們怎么能…怎么能把你打成這樣！硯舟哥哥知道了該有多心疼啊！”她快步走到沈清猗身邊，蹲下身，一臉心疼地看著她背上的傷痕，眼底深處卻飛快地掠過一絲快意。
沈清猗冷冷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她知道這個從小和顧硯舟一起長大的“青梅妹妹”，表面柔弱，實則心機深沉，對她這個“少帥夫人”充滿了敵意。
蘇婉柔放下食盒，打開蓋子，里面是幾樣精致的點心和一小碗還冒著熱氣的粥。“沈姐姐，快吃點東西吧。這是我特意讓廚房做的，你受苦了…”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就要喂到沈清猗嘴邊。
沈清猗厭惡地偏過頭：“不用你假好心。”
蘇婉柔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心疼瞬間變成了委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她放下勺子，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水，壓低聲音，湊近沈清猗耳邊，語氣瞬間變得冰冷而充滿威脅：
“沈清猗，別給臉不要臉。你以為硯舟哥哥真在乎你？他娶你，不過是為了安撫那些舊派勢力，順便…看看能從你這只‘誘餌’身上釣出什么大魚罷了。”
她盯著沈清猗蒼白卻依舊倔強的臉，嘴角勾起一抹惡毒的笑容：“現在好了，你自己找死，當眾行刺，坐實了敵特的罪名。你知道外面現在都怎么說你嗎？說你攀附權貴不成，因愛生恨！說你沈家早就跟亂黨勾結，圖謀不軌！你死了，正好給硯舟哥哥省了麻煩，也給我…讓了位置。”
她伸出手，用染著蔻丹的指甲，輕輕劃過沈清猗臉上被鞭風掃到的紅痕，聲音輕柔，卻字字誅心：“硯舟哥哥的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他心里真正在乎的人…從來就只有我一個。你？不過是個笑話，是個…死人罷了。”
沈清猗的身體因為憤怒和劇痛而微微顫抖，她猛地抬手，狠狠打掉蘇婉柔的手，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錐：“滾！”
蘇婉柔被她的眼神懾得后退了一步，隨即惱羞成怒：“哼！不識抬舉！你就等著吃槍子兒吧！”她提起食盒，對牢頭嬌聲道：“王牢頭，我們走！別讓這晦氣地方臟了我的鞋！”
蘇婉柔扭著腰肢離開了，留下更深的陰冷和那盒散發著香氣的食物，在惡臭的牢房里顯得格外諷刺。
沈清猗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蘇婉柔的話像毒蛇一樣鉆進她的耳朵。釣出大魚？誘餌？她果然是顧硯舟棋盤上的一顆棋子！好一個冷酷無情、算無遺策的顧少帥！
恨意如同藤蔓，瘋狂滋長，纏繞著她的心臟，帶來窒息般的痛楚。她不能死！她絕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這里！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刻意壓低的交談聲。是那個王牢頭和另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上頭交代了，‘貨’很重要，不能出差錯…行刑前，務必‘處理’干凈…手腳利落點…做成畏罪自殺或者急病暴斃…明白嗎？”陌生男人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是！您放心！保管干干凈凈，神不知鬼不覺！”王牢頭諂媚的聲音帶著一絲興奮的殘忍。
腳步聲漸漸遠去。
沈清猗的心，瞬間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行刑前…滅口！
顧硯舟！果然是他！不僅要她死，還要她死得無聲無息，死得“合情合理”！連公開審判的機會都不給她！他要徹底抹殺她，抹殺沈家的冤屈！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終于徹底將她淹沒。她靠在墻上，閉上了眼睛。身體上的劇痛似乎已經麻木，只剩下心臟被撕扯的鈍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明天…等待她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