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揚的喉結上下滾動，嘴巴微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眼睜睜看著蘇知薇繞到車尾，高高舉起手臂，那動作甚至帶著一種接近審美的專注。
棒球棍呼嘯著落向車尾燈，包裹著紅色亞克力燈罩瞬間分崩離析。
細小的碎片，如同血液滴般迸濺在灰暗的水泥地上。
碎裂的燈珠暴露在外，像一只被打瞎的血紅眼珠。
錘頭順勢鑿在后備箱蓋上，‘咚’的一聲悶響，厚重的金屬制物竟然能以肉眼可見的凹下去一塊。
漆皮像是熟透的痂，翹起、剝落，露出底下慘白的底漆。
金屬和玻璃的哀鳴在空曠的停車場里撞出層層疊疊的回音，每一次錘擊都如同砸在陸懷揚緊繃的神經上，他的小腿肚開始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
而蘇知薇的動作有條不紊，像是一個處理報廢零件的熟練工。
他繞過車頭，輪到另一側的前大燈。
燈罩碎裂的清響幾乎聽起來是清脆的，碎裂的透明塑料片雨點般砸落在地面。
主駕駛的透明塑料雨點般砸落在地面
主駕駛的車窗是最后解決的。
擊破點在玻璃的中央，她并沒有立刻發力，反而像是叩門一般輕輕停頓了一下。
陸懷揚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狂跳的砸擊聲。
【不對勁，十分有九分不對勁。】
【薇薇降臨去哪里，她不是最喜歡喝酒蹦迪了嗎？怎么臺上沒看見人啊。】
【當你們說出這種話的人，萬象老板的車子已經寄了。】
【什么？】
“啊切！”
聞知名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這讓站在他周圍的合作方面上露出一絲非常不悅的神色。
聞知名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可能今天有點感冒了，我們繼續。”
雖然面上什么都不在意，但是心里早已慌得一批。
可能他也猜到了那個可能，那就是蘇知薇把他的車給砸了。
‘這個人真的是，之前不是砸過一次了嗎？還不長教訓。’
聞知名都不知道應該怎么罵她，卻還是只能在合作方面前笑著談論著站內作品的事情。
然后
‘嗙’一聲鈍響，玻璃應聲向內凹陷，整塊碎裂剝離的窗子，轟然倒塌在駕駛座上，聲音沉悶而巨大。
激起的玻璃碎屑，在方向盤和儀表盤上鋪了一層閃爍的銀霜。
空氣里彌漫開刺鼻的機油味，破碎的塑料燃燒的焦糊味，還有若有若無的鐵銹氣息混合在一起。
蘇知薇終于停下來，棒球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連續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她粗重的喘息聲，在劇烈的動作平息后格外清晰，額角和脖頸的汗水浸濕了衣領，在灰撲撲的場地上泛著微光。
她休息夠了，起身一腳將棒球棍踢到一邊，轉過身面對著已經徹底石化的陸懷揚。
胸口還在劇烈起伏，那只剛剛行完暴力的手伸進褲兜，摸索片刻，掏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
她沒有遞過去，而是用手夾著信封的一角，伸到陸懷揚的面前，輕輕晃動了一下。
“喏，這里面有一張卡，是這輛車的價格。”
聞言，陸懷揚這才稍微清醒了一點。
“這個，你還真的準備了。”
蘇知薇很是奇怪地看著他，隨即點了下頭，“當然了，不然我早就進局子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開什么車的。”陸懷揚問道，他現在最好奇的問題莫過于這個了。
但蘇知薇并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簡單將那張卡從信封里面取出來，塞進他的手里。
“拿著吧，你有現金的話，麻煩你去銀行取一下了，密碼很簡單。”
陸懷揚明顯有些不知所措，抬手讓身后的人去檢查汽車。
看著這一幕，蘇知薇不由一愣，“你這是……”她沒有將話說完，但是所表達意思已經非常清楚。
陸懷揚了然看她一眼，“檢查汽車的安全問題，如果沒有什么問題的話，就可以走了。”
蘇知薇哦了聲，對于她的反應，陸懷揚又忍不住好奇起來。
“你就不怕我帶的錢，全是練功券啊。”
他看著她，像是貓科動物隔了玻璃端詳水箱里的魚一般。她尚未出聲，唇瓣似乎遲疑地顫動了一下，不知怎么回應。
他的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車子，“車砸夠了，氣……”他稍微頓了一下，微微歪著頭，眼底那團爆裂過后的漆黑冰得瘆人。
“消了嗎？”
他隨意叉著腰，空氣凝滯。燈光切割著他半張臉，半邊臉都浸透在亮光之中，部分臉則是在幽暗里。
此時他眼中的戲謔意味倒越發明澈如深潭，無聲彌散開一股捉弄人的期待。
之后，他又換了一個姿勢，抬手慢悠悠地，像畫符一般抹過劉海，目光一刻未離開過她的臉。
時間像是粘稠的膠體，緩緩滑動在她的遲疑之間。
她現在多半是被背刺的怔愣，仿佛能聽到自己細密的心跳聲，而他的姿態卻松弛自在，仿佛整個過程不過是一場他精心布置又樂于設計和欣賞的游戲。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遠處鐘表上的指針一下下跳動著，更照得她的尷尬無所遁形。
她又張了張口，試圖找到合適的詞句，她的指尖慢悠悠在衣服上畫下一個看不見的圓，一絲似笑非笑的弧線在那被陰影涂抹的唇邊加深。
“那你想怎么樣呢？別忘了，你剛剛可是第一個動手的。”
終于
他抬手具有壓迫感地鼓掌，一下接著一下，中間間隔的時間很長，但卻像是計算好的一樣，雖然有間隔但是聽上去很有節奏感。
之后，他很是散漫地抬手打了個響指，“憑我爸的關系，我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倒是你，一點背景都沒有，你說你二次砸人家的愛車人家會不會和解。嗯？”
他說話慢悠悠地，只是在等待著她的反應。
燈光終于不緊不慢地在他的臉上移動，他的下頜線條浸在光與影的邊界之上，越發顯出某種磨砂般的質地，輪廓似乎柔軟地模糊了幾分。
她微微吸了口氣，鼓足底氣抬起頭，迎上他眼中一片濃稠的笑意，那明晃晃的調笑直白得刺眼，像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只盯得她面上不由燙起來。
他的目光毫不客氣地落在她面上那點漸漸起灼熱的紅暈上，仿佛那也是一道值得細品的風景。
“你一直就是這樣沒有禮貌的嗎？”她問道，陸懷揚不由一愣，之后蘇知薇什么話都沒有說。
將他手中的銀行卡奪回，來到車子旁邊，將里面的機器取出來，刷卡打錢一氣呵成。
陸懷揚愣愣看著她，他實在是沒有想到，眼前他所經歷的一切就好像是提前設計好的一樣。
“不是，這是什么新的交流方式嗎？我怎么看不明白呢。”
陸懷揚顯得異常呆滯，但對于他這樣的反應，蘇知薇并沒有放在心里，只淡淡來到他的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謝了，還知道找人檢查一下車子有沒有安全問題。”
而另一邊，在收到消息提示音的聞知名本來是準備找個沒人的角落偷偷看一眼。
沒想到打開全是車輛警報的消息提示，他瞬間感覺到有一口氣卡在胸口上上不去下下不來。
他深深屏住呼吸，朝下劃拉。不經意間就看到了一條夾在在眾多警報之中的提示，打開短信一看，是銀行卡的短信提示。
沒等他再將車內實時監控調出來，一旁就走來了一家影視公司老板。
兩人開始客套，而聞知名的心中，早已有了打好的算盤，也不知道蘇知薇能不能接住。
就像陸懷揚說的，他似乎并不想讓這件事情輕松過去。
陸懷揚極輕地抬起頭，那不是像樣的笑，只化作一點溫熱的鼻息，慢悠悠地拂過她額前的碎發。
那氣息明明沒有聲響，但卻猶如帶著嘲諷的意味。
“出去坐一會兒吧，海邊的空氣還是蠻好的。”他向一旁別了別頭，示意她跟上。
蘇知薇只是淡淡將他整個人上下看了一眼，之后看向一邊不準備跟著他一起做什么。
但陸懷揚似乎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在路過蘇知薇的時候，就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將人往出帶。
蘇知薇并沒有掙扎，而是跟著他一起來到了海邊欣賞這里的風景。
“你是第一次來海邊嗎？”他問，蘇知薇用一種非常怪異的眼神看著他。
“跟你有什么關系。”
聽著這極力撇清關系的她，陸懷揚忍不住輕笑一聲，笑意不達眼底，“只是好奇罷了
當然，你要是覺得冒犯的話……也可以不用回答嘛，畢竟今晚本來就是你的主場。”
“激將法？”蘇知薇冷哼一聲，“對我沒用。”兩人像是處于曖昧期的情侶，但實際上一點關系都沒有。
身后是熱鬧玩耍的一家人，也不知道是誰，將塑料球丟到了陸懷揚的腳邊。
“叔叔，球。”小孩帶著稚嫩的嗓音來到陸懷揚的身邊，伸手拽著他的褲子。
蘇知薇好奇地觀察著，想看看他接下來會怎么做。
陸懷揚直接將球撿起來遞給她，并囑咐，“小朋友，下次不要把球丟這么遠，不然被海卷走就沒辦法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