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尾聲)彼岸微光
余政委的沉默,沒有帶來想象中的風暴?;蛟S是他累了,或許是他看到了李斌自首般的坦誠和那無法偽裝的巨大痛苦,或許是他意識到糾纏下去只會讓所有人繼續在深淵里掙扎。他沒有再動用任何關系施壓。
李斌在張若玫的陪同下,主動去了當年的辦案派出所,詳細說明了情況,并接受了詢問。由于年代久遠,關鍵物證早已缺失,且結合當年現場勘查報告(余軍后腦著地于尖石符合意外摔倒特征)、張若玫重新修正的證詞(強調李斌推搡是掙脫而非蓄意重擊,余軍確系自己失足后倒),以及李斌主動回國面對的行為,檢察院最終認定其行為雖與余軍的死亡存在因果關聯,但主觀惡意證據不足,且已過法定追訴時效(過失致人死亡追訴期為十年),作出了不起訴決定。
一紙文書,無法洗刷掉二十多年的血淚和心靈的烙印,但它象征性地為這段沉重的往事,畫上了一個法律層面的句號。
李斌和張若玫一起處理完所有手續后,離開濱江的前一晚,他們再次來到清江邊。夜色中的江水靜靜流淌,月光灑下清冷的光輝。當年那片布滿石頭的江岸,在城市的變遷中已被修整,再也找不到那塊沾血的石頭。
兩人并肩站著,沉默地望著江水。
“跟我走吧,小若。”李斌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離開這里。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彼辉偈钱斈昴莻€驚慌失措的少年,語氣里帶著深思熟慮后的堅定。
張若玫沒有立刻回答。她看著月光下泛著銀波的江面,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良久,她抬起頭,看向李斌,眼中閃爍著一種歷經滄桑后的清澈和釋然。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嘴角浮現出一抹極淡卻真實的微笑。
“好?!彼斐鍪郑鲃游兆×死畋髮捄駞s冰涼的手掌。那溫度,隔絕了二十多年的時光,終于再次相連?!氨蟾绺?。”
兩個月后,張若玫辦妥了辭職手續。
2007年深秋,美國西海岸的一座濱海小城。
陽光透過明亮的落地窗,灑在開放式廚房的料理臺上。李斌系著圍裙,正有些笨拙地對付著一袋新買的板栗。他皺著眉頭,用特制的工具小心地撬開堅硬的殼,試圖完整地取出里面的栗仁。
張若玫端著一杯咖啡走過來,看著他如臨大敵的樣子,忍不住笑了。“還是那么難剝啊?”她拿起一顆他剛剝好的,金燦燦的栗仁丟進嘴里,滿足地瞇起眼,“嗯,甜!”
“慢點吃,還有很多?!崩畋笠残α?,笑容里有著久違的輕松。他不再年輕,鬢角已染霜華,眼角的皺紋深刻,但眼底深處那積郁了二十多年的陰霾,正被這異國他鄉的陽光和身邊人溫暖的笑容一點點驅散。
他將剝好的一小堆栗仁推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陽光照在那些金黃的果實上,也照在兩人交握放在桌上的手上。
窗外,是蔚藍的大海,一望無際。海浪溫柔地拍打著沙灘,卷起白色的泡沫,又悄然退去,仿佛能帶走所有的傷痛和過往。遠處的海平線上,一輪新的太陽正冉冉升起,將海天相接處染成溫暖的橙紅色。
屋內,剛洗好的衣物在晾衣架上輕輕晃動,其中有一件是張若玫的泳衣,樣式簡潔大方,在陽光下透出干凈的光澤;水滴從衣角滴落,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很快又被陽光蒸發。
生活還在繼續,帶著舊日的傷痕,也帶著新生的希望。他們知道,那塊江邊的石頭永遠沉在心底,但那沉重的血色,終將被歲月和彼此的陪伴,沖刷成一道雖不褪色、卻不再能吞噬光明的印記。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們小心翼翼地拾起破碎的過往,笨拙地、卻無比珍惜地,開始拼湊屬于他們的、遲來的、帶著微光的余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