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藍色的粗布荷包緊貼著掌心,那微涼的觸感和沉甸甸的分量,如同握住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燙著神經。一萬兩,林如海傾盡所能、賭上相府最后隱秘換來的救命錢。它靜靜地躺在粗糲的布紋里,無聲地訴說著絕境中的孤注一擲。
林如海布滿血絲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如深淵,混雜著孤注一擲的決絕、無法言說的憂慮,以及一絲將家族命運系于“將死”女兒身上的蒼涼悲愴。他嘴唇翕動,終究未再言語,只沉重地拍了拍我緊攥荷包的手背,那掌心冰冷粗糙,帶著被現實碾磨后的疲憊與無奈。他轉身離去,背影在搖曳的燭光下被拉得很長,像一截被風霜侵蝕殆盡的枯木,每一步都踏在相府搖搖欲墜的根基之上。
門扉合攏,將最后一絲屬于“父親”的沉重氣息隔絕在外。房間里只剩下燭火燃燒的嗶剝聲,窗外嗚咽的風聲,以及我胸腔里那顆在蝕骨青寒毒與巨大壓力下艱難搏動的心臟。
【喵,錢是第一步。】墨輕盈地躍到我攤開的掌心旁,小巧的鼻尖湊近那靛藍色的粗布荷包,輕輕嗅了嗅,翡翠貓眼中數據流的光芒如同星河流轉,【‘匯通天下’的龍頭票,不記名,黑市的硬通貨。你爹這次…算是把棺材本都押上了。】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現在,該看我們的了。那條藏在毒藥里的‘路’…】
我的目光穿透昏黃的燭光,如同無形的絲線,牢牢系在博古架最上層那個供奉著的紫竹食盒上。皇后的“恩賜”,精致的牢籠,致命的陷阱,卻也詭異地藏著一線通往未知的生機。
“墨,”我低聲開口,聲音因蝕骨青的余痛而略顯沙啞,卻異常清晰,“掃描…火毒粉包裝內側…完整路線!”
【收到!深度掃描啟動!消耗積分:0.5!】墨的聲音瞬間轉為全神貫注的冰冷機械感。它蹲坐在我掌心,小小的頭顱微微昂起,那雙翡翠貓眼驟然爆發出強烈的、近乎實質的幽綠光芒,如同兩盞穿透迷霧的探燈,死死鎖定食盒中那包被趙莽無意刮破一個小口子的火毒粉藥包!
無形的掃描波動如同水紋般擴散,穿透粗糙的紙頁,解析著肉眼無法辨識的、用特殊藥水書寫的隱秘紋路。
【掃描完成!解析中…】墨的貓眼內,無數細小的綠色符文瀑布般流淌、組合,【確認!半張‘鬼蜮’核心區域路線圖!起點標記為‘三岔枯柳’,終點指向一個名為‘鴉巢’的節點!路線中標注了三個危險區域:‘迷瘴回廊’、‘銷金窟’、‘骨哨巷’!避開!】
【關鍵符號確認:抽象化三足烏鴉印記!位于‘鴉巢’節點中心!掃描關聯信息庫…匹配成功!高度關聯目標:京城地下最大情報樞紐、黑市掮客之王——‘鬼手’錢三通!其專屬標記,即為‘三足寒鴉’!】
【結論:皇后提供的這條‘路’,其終點…直指‘鬼手’錢三通的核心據點——‘鴉巢’!】
鴉巢!鬼手錢三通!
心臟猛地一縮,隨即又因這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結果而劇烈跳動起來!皇后!她果然什么都知道!她不僅知道我需要赤陽髓,知道錢三通是唯一能安全弄到手的中間人,甚至…連如何避開鬼蜮外圍的兇險、直達核心的路徑都“貼心”地準備好了!她就像一位高高在上的棋手,冷眼俯瞰著棋盤,在我這只“將死”的棋子即將被徹底吃掉前,漫不經心地丟下了一枚指向另一處險地的路標。
是施舍?是考驗?還是…驅虎吞狼?
【喵…好大的手筆!】墨的聲音帶著一絲驚嘆和更深的警惕,【這位皇后娘娘,對京城的暗面掌控力…深不可測!她這是要把你直接送到錢三通面前!省去了中間所有環節!但‘鴉巢’…那可是龍潭虎穴中的龍潭虎穴!錢三通的地盤,規矩森嚴,只認標記不認人!】
它頓了頓,翡翠貓眼轉向我,光芒閃爍:【標記就是那張路線圖上的‘三足寒鴉’符號!必須原樣復刻,分毫不差!那是唯一的通行證!沒有它,靠近‘鴉巢’就是找死!宿主,靠你了!用你的‘手’,把它畫出來!用你的‘意’,賦予它靈魂!】
復刻印記?用我的手?我的意?
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勉強壓下翻騰的心緒。左肩下方,蝕骨青的寒毒在沉寂的劍意壓制下蟄伏著,帶來陣陣冰冷的鈍痛。我緩緩攤開另一只空著的手掌,掌心向上。
“紙…墨…”聲音干澀。
小丫鬟早已被支開。墨輕盈地跳下床,黑影一閃,片刻后叼著一張裁剪整齊、質地略糙的宣紙回來,又用尾巴卷著一支細小的眉筆,放在我攤開的掌心。
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筆桿,一種奇異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專注感油然而生。我閉上眼,不再去看博古架上的食盒,而是將全部心神沉入墨共享給我的精神投影——那枚被解析得纖毫畢現的“三足寒鴉”印記!
它并非寫實的禽鳥,而是由三道凌厲的、帶著冰冷金屬質感的線條構成主體骨架,扭曲盤繞,形成一種抽象而極具力量感的飛騰姿態。鴉首處,一點猩紅如凝固的血珠,是唯一的色彩。整個印記透著一股桀驁、詭秘、又帶著死亡寒意的氣息。
心脈深處,那縷沉寂的寂滅劍意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的牽引,微微震顫起來。一絲精純的、被它“馴化”過的蝕骨青寒氣,如同最柔順的墨汁,沿著我指尖的經絡悄然流淌,注入那細小的眉筆筆尖。
我睜開眼,眸底一片冰寒沉靜。手腕懸停于粗糙的宣紙之上,指尖微動。
筆尖落下。
沒有猶豫,沒有顫抖。
筆走龍蛇!
一道冰冷、流暢、帶著金屬般鏗鏘質感的墨線,如同活物般從筆尖流淌而出!它不再是單純的顏料,而是凝聚了我一絲精神力、一縷被劍意淬煉過的蝕骨青寒氣、以及對那印記本質的冰冷理解的具象化!
沙沙沙…
輕微的摩擦聲在死寂的房間里異常清晰。筆尖劃過紙面,沒有半分滯澀。三道凌厲的線條交錯盤繞,扭曲中帶著奇異的韻律,冰冷的氣息透過紙背彌漫開來。當最后一筆收鋒,那一點象征鴉首的猩紅被我以指尖蘸取一點胭脂(取自散落妝臺的殘品),精準點落!
嗡!
就在紅點落成的剎那,紙面上那個剛剛誕生的“三足寒鴉”印記,仿佛被注入了靈魂!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冰冷氣息瞬間擴散開來!那氣息詭秘、桀驁、帶著地下世界的腥風與不祥!與墨共享給我的原版印記投影,氣息竟有七八分神似!
成了!
【完美!】墨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贊嘆,【神形兼備!尤其是那縷劍意引導的寒氣,賦予了它獨特的‘活’性!足以騙過‘鴉巢’入口的感應禁制!宿主,你在‘畫符’一道上…有點天賦異稟啊!】它難得開了個玩笑,試圖緩解緊繃的氣氛。
我放下筆,指尖因過度凝聚精神而微微發麻,后背已被冷汗浸濕。看著紙上那枚散發著不祥寒氣的印記,心中并無多少喜悅,只有沉甸甸的壓力。這是皇后遞來的刀,鋒利無匹,卻也隨時可能反噬。
“路有了,鑰匙也有了…”我拿起那張靛藍色粗布包裹的銀票,連同畫著寒鴉印記的宣紙,一起遞給墨,目光凝重如鐵,“墨…靠你了!”
【喵!放心!】墨伸出小巧的前爪,爪墊上那分叉的金屬尾巴尖極其靈活地一卷,便將荷包和宣紙牢牢收束,如同變魔術般消失在它油光水滑的皮毛之下。它翡翠般的貓眼閃爍著自信與狡黠的光芒,【潛入、交易、取貨…這是‘系統’的看家本領!雖然現在換了個‘皮膚’,但核心代碼還在!保證神不知鬼不覺!】
它輕盈地跳下床,小小的黑色身影融入墻角的陰影,如同水滴匯入大海,瞬間消失不見,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房間里,只剩下燭火和我沉重的呼吸。
等待,變得無比漫長。每一秒都被蝕骨青的冰冷和未知的恐懼拉長。我靠坐在引枕上,強迫自己再次沉入心神,小心翼翼地引導心脈深處那縷寂滅劍意,繼續“馴化”體內殘余的蝕骨青寒毒,試圖積攢哪怕一絲微弱的力量。冰寒的氣流在經絡中緩緩運行,帶來刺痛的清醒,也帶來一種奇異的、掌控力量的錯覺。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窗外,夜色愈發深沉,濃墨般的黑暗吞噬了一切聲響,連嗚咽的風聲都仿佛停歇了。相府死寂得像一座巨大的墳墓。
突然!
【滴!警告!檢測到高速移動生命體接近!數量:三!方位:西側院墻!能量波動:陰冷隱匿,帶有殺意!目標鎖定:宿主所在房間!】墨急促冰冷的警報毫無預兆地在腦海炸響!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墨回來了!是敵人!
二房?還是太子的人?竟然選在墨離開、守衛最松懈的后半夜動手!
念頭剛起,三道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窗外!他們沒有破窗,而是如同壁虎般吸附在窗欞之上,動作迅捷得不可思議!其中一人指尖寒光一閃,一根細如牛毛、淬著幽藍暗芒的吹針,無聲無息地穿透窗紙,帶著尖銳的破空微響,直射床榻上我的咽喉!狠辣!精準!一擊必殺!
死亡的陰影瞬間攫住了心臟!
躲不開!身體被蝕骨青和虛弱禁錮,根本來不及反應!
千鈞一發!
心脈深處那縷沉寂的劍意,因這致命的威脅和主人強烈的求生意志,驟然爆發!
嗡——!
一股冰冷、鋒銳、帶著斬滅萬物寂滅氣息的意念,如同無形的沖擊波,以我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并非針對實體,而是純粹精神層面的震懾!
嗤!
那根致命的吹針,在距離我咽喉僅有三寸之遙的半空中,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由萬載寒冰構成的墻壁!針尖上淬煉的幽藍毒液瞬間被凍結、凝固!細針本身更是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寸寸碎裂!化作一蓬閃爍著幽藍冰晶的粉末,簌簌落下!
窗外,那三個貼在窗欞上的黑影同時悶哼一聲!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了精神核心!動作瞬間僵直!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靈魂被冰封般的刺痛!他們引以為傲的隱匿和殺意,在這股驟然爆發的、古老而恐怖的劍意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紙!
“呃!”為首的黑影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靈魂的悸動,眼中兇光更盛,低吼一聲:“點子扎手!強攻!”他不再隱匿,腰間短刀瞬間出鞘,刀光如匹練,帶著刺骨的陰風,狠狠劈向窗欞!另外兩人也同時發難,一人揮爪直掏心窩,一人甩出淬毒飛鏢,封死所有退路!攻勢狠辣,配合默契,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死士!
冰冷的殺機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房間!
就在這生死一瞬!
“呱——!!!”
一聲突兀、嘶啞、帶著無盡不祥與穿透力的鴉鳴,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喪鐘,毫無預兆地撕裂了相府死寂的夜空!
這鴉鳴并非來自窗外,而是…來自房間內!來自我床榻的陰影深處!
聲音響起的剎那,一股更加濃郁、更加純粹、帶著死亡與冥府氣息的黑暗,如同活物般從陰影中洶涌而出!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
窗外的刀光、爪影、飛鏢,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速度驟降!三個死士的動作猛地一滯,臉上瞬間血色褪盡,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仿佛看到了什么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存在!他們的攻擊詭異地扭曲、偏移,最終無力地落在空處或墻壁上!
借著這詭異的黑暗與死士被震懾的瞬間!
一道快得無法用肉眼捕捉的黑色閃電,裹挾著一股清冽的藥草氣息和淡淡的血腥味(?!),猛地從窗外倒灌而入!精準地落在我的枕邊!
是墨!
它回來了!
小小的身體上似乎沾著夜露和…一絲極淡的、不屬于它的血腥氣?它的嘴里,緊緊叼著一個僅有拇指大小、通體赤紅如巖漿凝結、散發著驚人霸烈熾熱氣息的玉瓶!瓶身溫潤,隱隱有光華流轉,上面刻著兩個古樸的小篆——赤陽!
【喵!東西到手!快走!‘鴉巢’的動靜引來了麻煩!外面有‘大家伙’被驚動了!】墨急促的貓腔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翡翠貓眼死死盯著窗外那三個被冥府鴉鳴震懾、正掙扎著想要擺脫恐懼的死士,以及…更遠處黑暗中,那股正急速逼近的、如同洪荒猛獸般的恐怖氣息!
赤陽髓到手了!
但更大的危機,已然降臨!那聲來自“鴉巢”的冥府鴉鳴,不僅震懾了死士,更如同黑暗中的燈塔,引來了更恐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