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醒醒的房間里彌漫著濃郁的咖啡味，筆記本電腦的光在昏暗的房間里格外刺眼。墻上貼滿了剪報和照片，鮮紅的馬克筆在“幼童失蹤案“、“校園暴力致死“、“養(yǎng)老院虐待事件“等標(biāo)題上畫著大大的圈。她的指尖在鍵盤上停滯，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一段描寫受害者心理的文字，刪了又寫，寫了又刪。
“不對，不是這種感覺...“她抓了抓已經(jīng)亂成鳥窩的頭發(fā)，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挫敗的嗚咽。
《天真無罪2》的創(chuàng)作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三個月，卻卡在了最關(guān)鍵的中段。為了寫出更有深度的善惡對抗，這三個月她幾乎翻遍了近五年所有的社會負(fù)面新聞，看了無數(shù)犯罪紀(jì)錄片，甚至去法院旁聽了多場惡性案件的庭審。
門鈴?fù)蝗豁懫穑潭穆曇魢樀盟郎喩硪活潯?/p>
“誰？“她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
“是我！快開門！“門外傳來熟悉的大嗓門。
姜醒醒愣了一下，拖著虛浮的腳步走到門前，透過貓眼看到大姐姜稚那張與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臉。姜稚手里拎著一個保溫桶，正不耐煩地用腳尖輕叩地面。
“大姐？你怎么——“
門剛開一條縫，姜稚就擠了進(jìn)來，撲面而來的是她身上永遠(yuǎn)不變的梔子花香水味。
“我的天！姜醒醒，你這是多久沒見陽光了？“姜稚一把拉開窗簾，午后的陽光洪水般涌入，姜醒醒下意識抬手遮住眼睛。
“我在工作……“她虛弱地辯解。
姜稚環(huán)顧四周——散落的零食包裝袋、堆成小山的咖啡杯、貼在墻上的各種犯罪新聞剪報。她皺起鼻子，大步走到姜醒醒面前，雙手捧住妹妹的臉。
“看看你這副鬼樣子！那個度總說得沒錯，你再這樣下去要出事的！“
姜醒醒眨了眨眼：“榮度？他聯(lián)系你了？“
“不然呢？“姜稚擰開保溫桶，濃郁的雞湯香味立刻充滿了房間，“他說給你發(fā)消息都不回，打電話你也不接，擔(dān)心你把自己逼瘋了。我說姜醒醒從小到大鉆牛角尖的時候，只有我能把她拽出來。“
姜醒醒鼻子一酸。保溫桶里是她從小最愛喝的老母雞湯，上面飄著一層金黃的油花和幾顆枸杞。
“趁熱喝。“姜稚把勺子塞進(jìn)她手里，不由分說地命令道，“然后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我今晚住這兒。“
雞湯的熱氣熏得姜醒醒眼眶發(fā)熱。她小口啜飲著，鮮美的滋味從舌尖蔓延到胃里，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吃一頓飯了。
“我只是……想寫出真實的東西。“她低聲說，“第一部被人說太理想化，這次我要讓讀者看到真正的惡是什么樣子。“
姜稚嘆了口氣，坐到她身邊，輕輕撫摸她亂糟糟的頭發(fā)：“記得你十歲那年，躲在衣柜里寫那個'閣樓上的幽靈'故事嗎？寫了三天不出來，最后是我用一盒巧克力把你騙出來的。“
姜醒醒嘴角微微上揚(yáng)：“后來發(fā)現(xiàn)那只是個走失的貓。“
“你從小就這樣，一鉆進(jìn)故事里就出不來。“姜稚拿走空了的保溫桶，“但這次不一樣，醒醒。你在用別人的罪惡懲罰自己。“
姜醒醒的眼淚突然決堤。她蜷縮在姐姐懷里，像個迷路的孩子：“大姐，我看了那么多案例……那些人怎么能那么殘忍？那些受害者……他們明明什么都沒做錯……“
姜稚緊緊抱住她：“所以你需要寫出他們的故事，但不是以這種方式。“她指著電腦屏幕，“你看看這些，全是血淋淋的罪惡，一點光亮都沒有。你的《天真無罪》之所以打動人，是因為它展現(xiàn)了黑暗中的善良，而不是單純地陳列惡行。“
姜醒醒抬起淚眼，望向自己貼在墻上的筆記——密密麻麻全是犯罪手法、加害者心理分析，幾乎沒有關(guān)于受害者救贖或正義實現(xiàn)的內(nèi)容。
“我……我迷失了。“她哽咽著承認(rèn)。
“洗澡去。“姜稚拍拍她的背。
熱水沖刷著姜醒醒緊繃的神經(jīng)，蒸汽模糊了鏡面。她擦干身體，換上一件干凈的睡衣，感覺整個人輕了幾斤。
走出浴室，她看到姜稚已經(jīng)收拾好了亂七八糟的客廳，甚至給她的綠植澆了水。電腦還開著，但那些血腥的新聞網(wǎng)頁都被關(guān)掉了，桌面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花茶。
“度總說，如果你狀態(tài)好轉(zhuǎn)了，他想約你明天去個地方。“姜稚遞給她手機(jī)，“我替你答應(yīng)了。“
姜醒醒接過手機(jī)，看到榮度最新發(fā)來的消息：“明天下午兩點，我去接你。關(guān)于《天真無罪2》的靈感。——度“
她突然想起什么，跑到窗前向下望去。樓下，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正緩緩駛離，后車窗半開著，隱約可見榮度側(cè)臉的輪廓。
“他剛才在樓下？“姜醒醒轉(zhuǎn)頭問姐姐。
姜稚聳聳肩：“等了快一小時吧。我說我能搞定，他才肯走。“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妹妹一眼，“那個度總，對你挺上心的啊？“
姜醒醒感覺臉頰發(fā)燙，急忙轉(zhuǎn)移話題：“可能我比較值錢吧。“
姜稚壞笑著湊近，“比起你整天悶在屋子里研究殺人犯，跟帥哥總裁出去采風(fēng)肯定健康多了。“
“大姐！“姜醒醒紅著臉推了她一把，卻忍不住笑了。這是她兩周來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笑。
窗外，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一縷夕陽穿透云層，照在書桌上那本《天真無罪》的樣書上。姜醒醒走過去，輕輕撫摸封面，想起自己最初創(chuàng)作這個故事的初衷——不是為揭露黑暗，而是為展現(xiàn)黑暗中依然存在的光明。
“我會寫好的。“她輕聲對自己說，
姜稚從背后抱住她：“這才是我愛的妹妹。現(xiàn)在，告訴我那個度總到底有多帥？“
姐妹倆的笑聲回蕩在終于重見光明的公寓里，而樓下的黑色轎車中，榮度看著手機(jī)上姜稚發(fā)來的“任務(wù)完成“四個字，嘴角不自覺地上揚(yáng)。他吩咐司機(jī)掉頭，同時給齊南發(fā)了條消息：“取消明天上午的會議。“
青山湖離市區(qū)有一個小時車程。車上，姜醒醒靠在窗邊，看著雨后的景色飛速后退。榮度專注開車，兩人之間保持著舒適的沉默。這三年來，他們已經(jīng)熟悉到不需要沒話找話的地步。
“到了。“榮度停好車，繞到副駕駛為姜醒醒開門。
青山湖因四周環(huán)繞的青山得名，雨后的山巒籠罩在薄霧中，宛如水墨畫。姜醒醒深吸一口新鮮空氣，感覺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些。
榮度從后備箱拿出一個野餐籃，“先吃點東西。“
他們在湖邊找了一處平坦的草地。榮度鋪開毯子，變魔術(shù)般從籃子里拿出三明治、水果和姜醒醒最愛的藍(lán)莓芝士蛋糕。
“你什么時候準(zhǔn)備的？“姜醒醒有些驚訝。
“今早。“榮度遞給她一塊三明治，“吃吧，你瘦了。“
簡單的三個字讓姜醒醒鼻頭一酸。她低頭咬了一口三明治，生怕自己一抬頭就會在他面前哭出來。
吃完東西，榮度拿出筆記本電腦，“現(xiàn)在，給我看看你卡住的部分。“
姜醒醒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文檔。屏幕上是一段關(guān)于反派背景的描寫，她已經(jīng)修改了十七遍。
榮度快速瀏覽著，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緊鎖。姜醒醒緊張地觀察他的表情，心跳加速。
“問題在這里。“他指著一段心理描寫，“你太執(zhí)著于展現(xiàn)純粹的惡，反而失去了真實性。“
姜醒醒湊近屏幕，發(fā)絲垂落在沈斯年手臂上。她身上淡淡的洗發(fā)水香氣鉆入他的鼻腔，榮度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人性不是非黑即白的。“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最可怕的惡往往包裹著善的外衣，而真正的善也經(jīng)歷過黑暗的誘惑。“
姜醒醒抬起頭，正好撞進(jìn)榮度深邃的眼眸。那一瞬間，她感覺他看透了她所有的恐懼和掙扎。
“我...我只是想寫出真實的人性。“她的聲音有些發(fā)抖，“但如果連我自己都被這些黑暗嚇到，讀者會是什么感受？“
榮度合上電腦，直視她的眼睛：“醒醒，這三年你就像個小太陽，照亮了很多人，包括我。但太陽也有黑子，這不影響它發(fā)光。“
姜醒醒愣住了。她從未想過在榮度眼中自己是這樣的形象。
“可《天真無罪》的核心就是善與惡的抗?fàn)帲绻也粡氐桌斫夂诎担趺磳懗鲇姓f服力的光明？“她攥緊了拳頭。
“你錯了。“榮度輕輕握住她的手，“《天真無罪》最打動人的不是善惡對抗，而是在黑暗中依然相信光明的勇氣。這是你與生俱來的天賦，不需要刻意研究那些黑暗。“
他的手溫暖干燥，姜醒醒突然感到一陣委屈涌上心頭。這三個月的壓抑、自我懷疑、恐懼，全都化作了眼眶中打轉(zhuǎn)的淚水。
“我看了那么多可怕的案例...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她的聲音哽咽，“可越是這樣，我越寫不出滿意的內(nèi)容...“
榮度輕輕將她拉入懷中，像安撫受驚的小動物一樣拍著她的背：“夠了，已經(jīng)足夠了。你不必為了證明自己而跳入深淵。“
姜醒醒在他肩頭啜泣，三個月的壓力如洪水般傾瀉而出。榮度的懷抱安全又溫暖，讓她想永遠(yuǎn)停留在這個瞬間。
“人性的黑與白需要矛盾點突出，“等她平靜下來，榮度柔聲說，“但更多時候，人性是冥冥之中早就定好的。就像你會為陌生人流淚，而有些人能對至親下手。人們看似有選擇，其實本性早已決定了大半。“
姜醒醒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到榮度堅毅的下巴線條。他的話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她阻塞的思路。
“所以...我的主角不必刻意對抗黑暗，“她喃喃自語，“她只需要忠于自己的本性，哪怕在黑暗中...“
“正是如此。“榮度微笑，伸手輕輕拂去她臉頰上的淚珠，“就像你一樣。“
陽光穿透云層，灑在湖面上，碎成千萬顆鉆石。姜醒醒看著眼前這個三年來一直守護(hù)她的男人，突然明白了什么。
“謝謝你，榮度。“她輕聲說。
榮度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手指克制地從她發(fā)間穿過，最終只是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不客氣，現(xiàn)在能給我看看新靈感嗎？作家小姐。“
姜醒醒破涕為笑，打開筆記本，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起來。這一次，文字如泉水般涌出，沒有任何阻滯。
榮度靜靜地看著她，他在心里默默記下，回去要讓人取消那個每天給她發(fā)送社會負(fù)面新聞的訂閱服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