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老頭,大明!今天你不給個交代,我們就讓我爹躺在你家堂屋里不下葬!”
張婆子更是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拍打著地面,發出“啪啪”的響聲,嚎得更大聲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老頭子??!你命苦?。∧惚犻_眼看看啊!我們不活了??!我們娘幾個就吊死在馮家門口,陪你一起走啊!”
他們一唱一和,撒潑打滾,污言穢語夾雜著哭嚎,把“池塘索命”、“馮家害人”、“不賠錢就死給你看”的罪名死死扣在我家頭上。
我爸氣得額頭青筋暴跳,胸膛劇烈起伏,他指著尸體吼道:
“你們講不講道理!他自己淹死的!憑什么賴我們!要錢沒有!要命……要命……”
他想說“要命一條”,可看著我媽巨大的肚子,看著縮在門后瑟瑟發抖的我,看著精神恍惚的奶奶,這句狠話終究沒能喊出來。
“沒有?”張婆子猛地止住干嚎,三角眼里射出貪婪又兇狠的光,她從地上爬起來,叉著腰,
“沒有錢?行!拿東西抵!你們家不是有魚塘嗎?把那魚塘賠給我們老張家!再拿五千塊錢!少一個子兒,這事兒沒完!老頭子就擱這兒躺著,看你們怎么過日子!”
五千塊!還要魚塘?!這簡直是獅子大開口!
“你們……你們這是搶劫!”
我媽捂著肚子出來,氣得幾乎要暈厥過去,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五千塊?我們去哪里找五千塊??!”
張大壯惡狠狠地揮舞著鋤頭,“給錢!”
哎?
我看到了。
我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我看到張婆子的臉……變了!
她臉上那皺巴巴的皮肉,還有那雙吊梢眼、塌鼻梁、薄嘴唇……就像是被太陽曬化了的蠟油,竟然開始軟塌塌地往下“垮”!
眼角耷拉得更厲害,嘴角也沉沉地往下墜,整張臉皮都像是失去了支撐,松松垮垮地往下墜著,仿佛下一秒就要從骨頭上滑落下來!
以前我偶爾也能看到這種“五官往下垮”的景象,每次看到沒多久,那個人就死了!
張婆子要死了!
但這一次,看到的景象和以前又不一樣!就在她垮塌的五官上方,我清晰地“看”到——她的頭頂上,憑空燃起了一簇火苗!
她垮塌下來的臉皮,在火苗的映照下,瞬間變得焦黑、干裂,像是被大火燎過、燒焦了的樹皮!
燒焦了……我的腦子里“嗡”的一聲!她會被燒死!這就是她臨死前的樣子!
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轉向旁邊正揮舞著鋤頭、一臉兇相的張大壯。
天哪!他的臉也開始了!同樣在往下垮塌!同樣在垮塌的皮肉上浮現出焦黑的痕跡!他頭頂的“火苗”甚至更大一些!
他們兩個都要被燒死!
就在這時,張婆子的罵聲又拔高了一個調門,那干癟的手指惡狠狠地指向了我媽高聳的肚子:
“呸!你還有臉在這兒裝可憐?我看你就是個沒福氣的!生個丫頭片子就是報應!老天爺都看不過眼!我看你肚子里這個也是個賠錢貨!生下來也是糟踐糧食!不如……不如別生了!直接送下去給我老頭子做個伴兒!正好!讓他在下頭也有個使喚的!省得他孤單!”
這話簡直惡毒到了極點!
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錯?
“你……你……”
我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憤怒和屈辱讓她幾乎要窒息。
一股熱血“轟”地一下沖上了我的頭頂!
我看著媽媽痛苦絕望的樣子,看著張婆子那張正在垮塌、即將被燒焦的惡毒的臉,還有她對我未出世弟弟妹妹那可怕的詛咒……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或者說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憤怒,猛地從我身體里爆發出來!
我沖了過去!
穿過混亂的人群,直沖到張婆子面前,用我能發出的最大聲音尖叫道:
“張婆子!你罵誰?!你才要死了!明天!明天你就要被火燒死了!下去陪張爺爺的是你自己!”
我還不解氣,又猛地轉身,指著旁邊同樣一臉兇相、臉上也開始垮塌焦化的張大壯:“還有他!大壯叔!你們倆一起!都要被火燒死!明天就燒死!”
張婆子的臉,先是因為極度的驚愕而僵住,她頭頂那簇幽藍的火苗似乎都跳動了一下。
緊接著,她喉嚨里發出一聲尖嚎:
“小畜生!你竟敢咒我?!反了天了!我撕爛你的嘴!”
話音未落,那只枯瘦得像雞爪子一樣的手,帶著一股腥風,“呼”地一聲,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狠狠地、結結實實地扇在了我的臉上!
“啪——!”
這一巴掌,又重又響!
我感覺半邊臉瞬間失去了知覺,耳朵里“嗡——”的一聲長鳴,眼前金星亂冒,天旋地轉!
巨大的沖擊力讓我整個人像一片被狂風卷起的落葉,雙腳離地,直接被打飛了出去!
“咕嚕?!椋 ?/p>
我摔在堅硬的地面上,又像個破麻袋一樣順著門檻邊那兩級矮臺階滾了下去,重重地撞在院子角落一個破瓦罐上,瓦罐“哐當”一聲碎了。
嘴里一股濃重的鐵銹味,估計是牙齒磕破了嘴唇。
原本松動的牙也掉了一顆。
我頭暈眼花地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張婆子的聲音穿透了我耳朵里的嗡鳴:
“胡說八道的喪門星!掃把星!克死爹媽的玩意兒!你外公說得對!一點兒都沒錯!你們老馮家就是因為你才走了下坡路!倒了八輩子血霉!連累得我們家挨著你們都跟著沾晦氣!呸!晦氣玩意兒!你怎么不替你爹媽死了算了!”
我蜷縮在冰冷的泥地上,臉貼著碎瓦片,火辣辣的疼和耳朵里的轟鳴讓我眼前發黑。
她罵我,我生氣嗎?
不生氣,反正她都要死了。
我透過散亂的頭發,越過張婆子的腿,看到院子門口那棵老芭蕉樹的陰影下,那個叫凌辰的男孩,不知何時又出現了。
他依舊穿著那件深色的外套,靜靜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沒有感情的神明,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我身上,嘴角……好像極其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