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微電話里那句
“沈弘毅要回來了”
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破了畫室內短暫的寧靜與微光。
陽光依舊明媚,塵埃依舊飛舞,
但空氣中彌漫的松節油氣息,此刻卻像凝固的毒霧,令人窒息。
沈星移握著手機的手指骨節泛白,臉上那層迅速凝結的寒冰深不見底。
他沒有看林晚,只是盯著屏幕上“許知微”的名字,眼神冰冷銳利,仿佛要將那名字刺穿。
林晚則緊緊攥著那半塊冰冷沉重、刻著“W”的調色板碎片,指尖用力到發白。
母親當年砸碎它時的絕望憤怒,仿佛透過時空傳遞到她掌心,
與此刻對沈弘毅歸來的驚懼交織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得她喘不過氣。
“他……”林晚的聲音干澀發顫,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后天就到?”
沈星移緩緩放下手機,沒有回答。他轉過身,目光沉沉地掃過林晚煞白的臉和她緊握的調色板碎片,
最后落在那幅巨大的、悲鳴的《荊棘鳥》上。
那眼神復雜得難以言喻——有沉重如山的壓力,有冰冷的戒備,
還有一種……林晚無法理解的、近乎孤注一擲的決絕?
“收拾東西。”沈星移的聲音打破了死寂,比之前更加冰冷,
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重要的東西。立刻。”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收拾東西?
去哪里?
他要帶她逃走嗎?
避開沈弘毅?
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沈星移接下來的話徹底擊碎。
“不是離開。”沈星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墨色的瞳孔深不見底,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
“是去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在他回來之前。”
他頓了頓,補充道,“這幅畫,也要轉移。”
轉移?林晚愕然地看著那幅巨大的《荊棘鳥》。
如此巨大沉重的畫作,如何轉移?沈弘毅的目標……
果然是這幅畫!是母親未完成的、浸透血淚的抗爭之作!
一種被當作誘餌和籌碼的冰冷感再次襲來。
沈星移保護她,
保護這幅畫,
究竟是為了“贖罪”,
還是為了對抗他的父親?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在這對父子之間,像一枚隨時會被碾碎的棋子。
接下來的時間,別墅內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感。
沈星移打了幾個電話,聲音壓得很低,語氣冰冷而高效。
很快,幾個穿著統一、訓練有素、沉默寡言的男人出現在別墅。
他們動作利落,小心翼翼地將那幅巨大的《荊棘鳥》從墻上取下,
用特制的防震防潮材料仔細包裹,然后如同搬運一件稀世珍寶般,
將它運上了一輛停在車庫深處的、窗戶經過特殊處理的廂式貨車。
林晚被要求回到客房,只帶上最貼身重要的物品——
診斷書、母親的羽毛胸針、還有那塊沉重的調色板碎片。
她看著自己簡單的背包,再看向窗外那輛即將載走母親遺作的貨車,心頭一片茫然。
這幅畫被轉移走,是保護,還是另一種形式的囚禁?
夜幕降臨。畫室里的《荊棘鳥》已被搬走,
只留下墻上一個巨大的、空蕩蕩的印記,如同被剜去的心臟。
整棟別墅顯得更加空曠冰冷。
沈星移似乎一直在書房處理事情,林晚獨自待在客房,坐立不安。
沈弘毅的陰影如同實質般壓在她的心頭,
許知微那充滿惡意的話語反復回響。
她嘗試著拿出小畫板,想用零碎的涂抹來驅散恐懼,但筆觸卻凌亂無力,根本無法凝聚心神。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來自門廳方向的電子鎖開啟聲,在寂靜的別墅里顯得格外清晰。
林晚的身體瞬間僵住!心臟狂跳起來!沈弘毅?!不是說后天嗎?難道是許知微故意報錯時間?!
她屏住呼吸,赤著腳,悄無聲息地走到客房門口,將耳朵貼在冰冷的門板上。
外面客廳一片死寂。沒有腳步聲,沒有人聲,仿佛剛才那聲輕微的“咔噠”只是她的幻覺。
難道是沈星移出去了?或者是保安?
就在她驚疑不定時——
“嗒…嗒…嗒…”
一陣沉穩、緩慢、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節奏感的腳步聲,從門廳方向清晰地傳來!
那腳步聲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得異常沉穩,仿佛丈量著屬于自己的領地,帶著一種無形的、冰冷的威壓。
林晚的血液瞬間凝固!這絕不是沈星移的腳步聲!
沈星移的步伐是精準而利落的,帶著拒人千里的疏離。而這個腳步聲……沉穩、緩慢、卻充滿了掌控一切的力量感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優雅從容!
腳步聲越來越近,目標明確——正是畫室的方向!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再也按捺不住,顫抖著手,將房門拉開一條極其細微的縫隙,屏住呼吸,從門縫中向外窺視。
走廊的光線昏暗。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正背對著她,站在畫室敞開的門口。
那人穿著一件剪裁極其考究的深灰色羊絨大衣,肩線平直,身形保養得極好,沒有絲毫中年人的臃腫。
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幾縷銀絲在鬢角若隱若現,非但不顯臃態,反而增添了幾分威嚴與閱歷。
他沒有立刻走進畫室,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如同巡視自己疆域的君王。
林晚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個背影上。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
即使只是一個背影,那強大的氣場和久居上位的威壓,也讓她瞬間窒息!這就是沈弘毅!
那個剽竊母親作品、逼瘋許曼、一手制造了所有悲劇的元兇!
沈弘毅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他沒有回頭,只是緩緩地、極其優雅地抬起一只手,輕輕拂過大衣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塵。
那動作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傲慢與掌控感。
然后,他邁開腳步,從容地走進了空蕩蕩的畫室。
林晚的心跳如擂鼓!她不知道沈弘毅是否發現了她,但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恐懼和探究。
她強忍著幾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像一道無聲的影子,
緊貼著墻壁,一點點挪向畫室門口,從虛掩的門縫向內望去。
畫室內,巨大的《荊棘鳥》已被搬走,只留下墻上的空白印記。
空氣中彌漫著搬動后的微塵和陳舊顏料的氣息。
沈弘毅就站在那片空白前,背對著門口,姿態依舊挺拔優雅。
他微微仰著頭,似乎在審視那片空白的墻壁,又像是在凝視著空氣中殘留的、無形的悲鳴。
他沒有說話。死寂的空間里,只有他沉穩的呼吸聲。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沈弘毅才緩緩轉過身。
他的動作從容不迫,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優雅。
他的面容清晰地暴露在從走廊透進來的昏暗光線下。
那是一張極具魅力和壓迫感的臉。五官深刻,輪廓分明,
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卻并未削弱那份銳利和精明,反而增添了幾分深邃的城府。
一雙眼睛,如同淬煉過的寒星,銳利、冰冷、洞悉一切,
此刻正緩緩掃過空蕩的畫室,最后,精準地、如同鎖定獵物般,落在了虛掩的門縫后——
林晚那雙因為驚恐而微微放大的瞳孔上!
四目相對!
林晚只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凍結了她的血液和呼吸!那雙眼睛!
冰冷、銳利、帶著一種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靈魂深處的審視和……
一絲毫不掩飾的、居高臨下的、如同看一件物品般的評估!
沈弘毅的臉上沒有任何驚訝,只有一絲了然于胸的淡漠。
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像是在欣賞獵物無謂的掙扎。
他沒有理會門后的窺視,目光重新投向那片空白的墻壁,仿佛那才是他唯一關心的重點。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醇厚,帶著一種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種……令人心膽俱寒的平靜:
“薇的女兒?”他的聲音在空蕩的畫室里回蕩,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潭,“這幅畫……果然還是留不得啊。”
他的語氣平淡,仿佛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舊物。但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林晚的心臟!
“薇”——他親昵地稱呼母親的名字!
“留不得”——他直接宣判了母親遺作的命運!
林晚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悲憤和冰冷的恐懼瞬間沖垮了她的理智!
她忘記了沈星移的警告,忘記了沈弘毅的可怕!
母親被剽竊、被誣陷、精神崩潰的慘狀;
許曼被操控、走向瘋狂的悲劇;還有這塊調色板上承載的、母親最后的憤怒……所有的痛苦和仇恨在這一刻轟然爆發!
她猛地推開畫室的門,赤著腳,穿著單薄的睡衣,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小獸,沖了進去!
她站在沈弘毅面前,盡管身體因為恐懼和憤怒而劇烈顫抖,
盡管視線模糊不清,但她依舊高高揚起手中那塊沉重冰冷的、刻著“W”的調色板碎片,
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張冰冷優雅、卻寫滿罪惡的臉,嘶聲哭喊,每一個字都帶著泣血的控訴:
“不準你碰她的畫!你這個——劊子手!”
調色板碎片帶著母親當年的憤怒和林晚此刻的絕望,狠狠砸向沈弘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