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無影燈光,刺得林晚本就模糊的視野一片慘白。消毒水濃烈到刺鼻的氣味,混合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充斥著她的鼻腔。
耳邊是各種精密儀器發出的、冰冷而有規律的電子音——
心電監護的“嘀嘀”聲、呼吸機的規律送氣聲、輸液泵的輕微運轉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
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生命被量化監控的壓迫感。
這里是許知微的私人醫療中心,一間設備頂尖、私密性極高的手術觀察室。
林晚被強制要求待在這里,隔著巨大的單向玻璃窗,看著手術臺上正在被全力搶救的沈星移。
他躺在那里,毫無生氣,臉色蒼白得像一張被揉皺的紙。身上連接著各種管線,臉上扣著氧氣面罩。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那只被厚重紗布層層包裹、固定在支架上的右手——正是擋下碎片、血流不止的手。
幾個穿著無菌手術服、只露出眼睛的醫生和護士,正圍繞著他,動作快速而精準地進行著手術。
止血鉗的冷光、縫合線的穿梭……在林晚模糊的視線里,如同上演著一場無聲的、關乎生死的神秘儀式。
林晚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身體因為極致的緊張和恐懼而微微顫抖。她不知道沈星移能不能活下來。
許知微的人動作很快,從闖入別墅到將他送上醫療直升機(林晚第一次知道許知微還有私人醫療直升機!),再到送入這個如同科幻電影場景般的手術室,整個過程不超過半小時。
但沈星移流了太多的血……地上那片暗紅的血泊,此刻依舊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放心,死不了。”
一個慵懶又帶著一絲冰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林晚猛地回頭。許知微不知何時走了進來,無聲無息,像一只優雅的貓。她換掉了之前的皮衣,
穿著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絲綢襯衫,海藻般的長發隨意挽起,露出修長的脖頸。
她手里端著一杯紅酒,姿態悠閑地走到巨大的玻璃窗前,
與林晚并肩而立,目光卻并未落在手術臺上,而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林晚蒼白驚恐的臉。
“這點小傷,對這里的設備來說,不算什么。”許知微輕晃著酒杯,猩紅的液體在杯中旋轉,
如同凝固的血液,“更何況,他沈星移的命,硬得很。”她的語氣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他……他為什么會傷得這么重?”林晚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后怕,“碎片……有那么厲害嗎?”
“碎片?”許知微嗤笑一聲,貓眼里閃過一絲銳利的光,“那點皮外傷,頂多讓他縫幾針。真正要他命的,是這個——”
她伸出涂著酒紅色指甲油的手指,隔空點了點自己太陽穴的位置,“和他那顆……不肯低頭的硬骨頭。”
林晚愕然地看著她。
“強行調動所有意志力,精神高度緊繃到極致,去對抗沈弘毅那種級別的精神碾壓和暴怒威壓。”
許知微抿了一口紅酒,聲音帶著一絲洞悉的冰冷,“你以為那是街頭混混打架?
那是靈魂層面的角力!再加上失血帶來的生理沖擊……沒當場腦溢血或者心臟驟停,已經算他命大了。”
她瞥了一眼手術臺上毫無知覺的沈星移,語氣復雜,“真是個……不要命的瘋子。”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原來……沈星移的倒下,不僅僅是因為手上的傷,更是因為那場慘烈的精神對抗耗盡了所有心力!
為了保護那幅畫?為了保護……她?這個認知讓她心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沉重。
“為什么要救他?”林晚鼓起勇氣,看向許知微那雙深不見底的貓眼,“你恨沈家,恨沈弘毅……他畢竟是沈弘毅的兒子。”
“恨?”許知微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話,紅唇勾起一抹艷麗卻冰冷的弧度,
“我當然恨。恨不能親手把沈家那棟用血淚砌成的堡壘拆成碎片!”
她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如刀,刺向林晚,“但是林晚,你搞錯了一件事。”
她向前一步,強大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林晚。“我救他,不是因為我心善,更不是因為他是沈弘毅的兒子。”她的聲音壓低,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清晰,“而是因為,他活著,比死了對我更有用。”
“有用?”林晚不解。
“當然。”許知微的指尖輕輕敲擊著冰冷的玻璃窗,目光重新投向手術臺上的沈星移,眼神如同評估一件有價值的貨物,
“他活著,才能繼續和沈弘毅斗!斗得越狠,沈家這座堡壘崩塌得就越快!他活著,那幅《荊棘鳥》的下落才有人知道!他活著……”
她頓了頓,貓眼里閃過一絲算計的精光,“才能把你這個‘鑰匙’,牢牢地握在手里,去打開那扇……藏著沈家所有骯臟秘密的門!”
鑰匙?林晚心頭一震!她是指……完成《荊棘鳥》?
“至于你……”許知微的目光倏地轉回,牢牢鎖住林晚,那眼神帶著赤裸裸的審視和掌控欲,
“小麻雀,你以為我帶你出來,是發善心嗎?”
林晚的身體瞬間繃緊,巨大的不安攫住了她。
“你是我手里,對付沈家父子最好的牌。”許知微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
“沈星移為了你,敢跟他老子拼命,甚至斷絕關系!
沈弘毅那個老東西,更是恨不得把你挫骨揚灰!
你說,這么有趣的局面,我怎么能讓你輕易死掉?
或者……被沈星移藏起來?”
她優雅地放下酒杯,走到林晚面前,微微俯身。
那股冷冽的玫瑰香氣混合著紅酒的氣息,強勢地壓迫過來。
她伸出冰冷的手指,輕輕挑起林晚的下巴,迫使她仰視著自己。
“現在,沈星移躺在這里,生死未卜。”許知微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危險,
“沈弘毅的報復,隨時可能像毒蛇一樣咬過來。
沒有我的庇護,你連這個門都走不出去,就會像只真正的麻雀一樣,被碾死在陰溝里。”
林晚被迫看著許知微近在咫尺的、美艷卻充滿危險的臉,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僵硬。
“所以,小麻雀,”
許知微的指尖微微用力,貓眼里閃爍著不容拒絕的光芒,
“我們來做個交易吧。”
“交……交易?”林晚的聲音發顫。
“很簡單。”許知微松開她的下巴,直起身,姿態重新變得慵懶而掌控一切,
“我提供庇護,保證你和里面那個瘋子的安全,
直到他有能力繼續履行他的‘契約’或者……徹底完蛋。
同時,我保證沈弘毅的人,絕對找不到那幅《荊棘鳥》。”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畫在哪里?或者她能保護?
“而你需要做的,”許知微的紅唇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就是乖乖待在我給你安排的地方。在我的‘指導’下,繼續完成那幅該死的《荊棘鳥》!
用你的眼睛,你的心,把你母親當年沒來得及宣泄的憤怒和真相,一筆一筆,給我畫出來!
畫得越痛、越真、越能撕開沈弘毅那張偽善的臉皮,越好!”
她不是在請求,而是在下達命令!
“你……”林晚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想用那幅畫……報復沈弘毅?”
“報復?”許知微輕笑一聲,笑聲里充滿了刻骨的恨意和快意,“那太便宜他了!
我要那幅畫,成為釘死他的棺材釘!我要它公之于眾!
讓所有人都看看,這位德高望重的藝術教父,骨子里是個多么卑劣的剽竊者和劊子手!
我要他身敗名裂!要他從他引以為傲的神壇上,摔得粉身碎骨!”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拔高,貓眼里燃燒著復仇的火焰。
林晚被她的恨意和瘋狂震撼得說不出話。
“當然,”許知微深吸一口氣,恢復了那副慵懶的姿態,
但眼神依舊銳利,“在你畫畫期間,我需要知道沈星移的所有動向,尤其是關于那幅畫的,以及……他和沈弘毅之間任何可能的接觸或交易。”
她盯著林晚,一字一句道,“你,就是我放在他身邊的,最隱蔽的眼睛和耳朵。明白嗎?”
監視沈星移?林晚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這無異于背叛!
“不……”她下意識地搖頭,聲音微弱卻帶著抗拒,“我不能……”
“不能?”許知微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如同淬了毒的冰針。
她微微瞇起眼,語氣帶著危險的壓迫感,
“林晚,你是不是搞錯了什么?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我是在給你一條生路,一個完成你母親遺愿的機會。
代價,就是你的……服從。”
她緩緩踱步,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如同倒計時般的聲響。
“想想看,”許知微的聲音如同惡魔的低語,“沒有我,沈弘毅的人隨時會找到你,你會是什么下場?
沈星移就算醒來,自身難保,還能護你周全?
那幅畫,最終會落入誰手?
你母親的血淚,你拼上性命的抗爭,還有沈星移為你流的血……都將毫無意義!”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敲在林晚脆弱的心防上。
“而我,”許知微停在林晚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殘酷,
“可以給你庇護,給你資源,甚至……幫你完成復仇。
代價,只是你一點點的‘配合’。這個交易,對你來說,很劃算。”
林晚的身體因為巨大的矛盾和恐懼而劇烈顫抖。
她看著手術臺上依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沈星移,
再看向眼前這個美艷如毒蛇、掌控著她生死的許知微……
答應她?意味著背叛沈星移的信任,成為許知微監視他的工具。
不答應?她和沈星移可能都活不過明天,母親的遺愿也將永遠沉淪。
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再次將她淹沒。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放在天平上的祭品,
無論選擇哪一端,都通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一個穿著手術服、戴著口罩的醫生走了出來,徑直走向許知微。
“許小姐,手術結束了。
碎片取出,肌腱和血管吻合很成功,失血已經補充。
但病人腦部因劇烈情緒波動和失血性休克造成短暫缺氧,
目前仍處于深度昏迷狀態,尚未脫離危險期。
需要轉入重癥監護室密切觀察。”
沈星移的命暫時保住了,但依舊在鬼門關徘徊。
許知微聽完匯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她重新看向林晚,貓眼里帶著最后通牒般的冰冷光芒。
“小麻雀,”她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判決,“告訴我你的選擇。
是跟我走,活下去,完成那幅畫,看著沈弘毅下地獄?
還是……”
她刻意停頓,目光掃過手術室的方向,意思不言而喻。
林晚的視線模糊了。
淚水洶涌而出,混合著恐懼、無助和巨大的痛苦。
她看著手術室內被推出來的、身上插滿管子的沈星移,
看著他那張毫無生氣的、蒼白的臉……
母親絕望的控訴、
許曼空洞的眼神、
沈弘毅冰冷的宣判、
沈星移染血決絕的背影、
還有此刻許知微那如同毒蛇般的交易……
所有的畫面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瘋狂旋轉、撕扯。
最終,在那片冰冷的絕望和唯一能看到的、渺茫的“復仇”與“完成遺愿”的微光面前,
她聽到了自己嘶啞而微弱、如同耗盡了所有力氣的聲音:
“我……答應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仿佛聽到了靈魂深處,有什么東西,徹底碎裂的聲音。
許知微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滿意而冰冷的弧度。
那笑容,在手術室慘白的燈光下,如同盛開的、致命的曼陀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