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的指尖顫動,如同投入死水的驚雷,在林晚早已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上轟然炸開!
她猛地直起身,整個身體都因極度的震驚和恐慌而僵硬,幾乎撞上冰冷的玻璃艙壁。
“沈星移?!”她失聲驚呼,聲音因恐懼而尖銳變形,完全忘記了擴音器的存在。
監護艙內,沈星移依舊緊閉雙眼,胸膛在呼吸機的輔助下規律起伏,仿佛剛才那微乎其微的抽動只是林晚瀕臨崩潰的幻覺。
屏幕上的生命體征數據也毫無波瀾,依舊維持著那種令人窒息的平穩。
是錯覺嗎?
還是她過度緊張產生的幻視?
林晚的心臟狂跳著,幾乎要沖破胸腔。她死死地盯著沈星移的右手,眼睛一眨不眨,連呼吸都屏住了。
幾秒鐘,漫長的如同幾個世紀。
就在林晚幾乎要說服自己那確實是錯覺時——
沈星移的睫毛,極其輕微地、如同蝶翼掙扎般,顫動了一下。
接著,又是一下。
然后,那雙曾盛滿絕對色感與熾烈決絕的眼睛,在沉重的眼瞼下,極其緩慢地、艱難地……睜開了。
沒有焦距。沒有神采。只有一片空茫的、仿佛蒙著厚厚灰塵的灰藍色,茫然地對著監護艙透明的穹頂。
那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悸,像一個剛剛從漫長噩夢中驚醒,卻完全迷失了方向的旅人。
“他醒了!”林晚的心臟瞬間被攥緊,巨大的沖擊讓她幾乎站立不穩??裣病鷳n、愧疚、恐懼……無數種情緒如同沸騰的巖漿在她體內沖撞。
她下意識地想要拍打玻璃,想要呼喊他的名字,想要確認他的意識是否真的回歸。
“別動!”擴音器里,許知微冰冷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針,瞬間刺穿了林晚的沖動?!搬t生,進去?!彼闹噶詈啙嵍淇?。
幾乎在許知微話音落下的同時,兩名穿著無菌服的醫生和一名護士已經無聲而迅速地推開了監護艙的內門,走了進去。
他們的動作專業而高效,開始檢查沈星移的瞳孔反應、肢體反射,輕聲呼喚他的名字,測試他意識的清晰度。
林晚被隔絕在玻璃之外,如同一個被剝奪了資格的外人,只能無助地、焦灼地看著里面發生的一切。
她看到醫生用手電照射沈星移的眼睛,那雙灰藍色的瞳孔緩慢地收縮了一下,證明了對光的反應。但他的眼神依舊空洞,沒有任何回應醫生呼喚的跡象,只是茫然地、被動地承受著檢查。
“沈星移?能聽到我說話嗎?知道這是哪里嗎?”醫生耐心地重復著問題。
沈星移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如同氣音般的嘶啞呻吟。
他的眉頭痛苦地蹙起,仿佛光是睜開眼和試圖思考,就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極其緩慢地、毫無目的地轉動著,最終,落在了隔著一層厚厚玻璃的林晚身上。
那目光沒有焦點,沒有認出她的跡象,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迷茫和……一絲極其陌生的、如同看待背景板般的漠然。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窟。他不認識她了?還是……意識根本沒有完全恢復?
“初步判斷,病人意識已恢復,但存在嚴重定向障礙和認知功能障礙。”
一名醫生走到監護艙內嵌的通訊器旁,對著麥克風冷靜匯報(聲音同步傳到林晚這邊的觀察區),
“短時記憶嚴重受損,對自身情況、所處環境、時間均無清晰認知。對疼痛刺激有反應,言語功能部分受限,能理解簡單指令但表達困難。神經損傷后遺癥明顯,需要進一步評估。”
短時記憶嚴重受損……認知功能障礙……林晚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沈星移記得什么?他記得那場慘烈的父子決裂嗎?記得他為她擋下碎片嗎?記得……她嗎?
“沈星移,”醫生再次靠近他,聲音清晰而緩慢,“你記得自己是誰嗎?記得發生了什么嗎?”
沈星移的眉頭蹙得更緊,灰藍色的眼眸深處似乎有痛苦的漩渦在翻攪。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動作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那是一種源自本能的、對無法回答問題的抗拒和茫然。
“畫……”一個極其嘶啞、破碎的單音節,突然從他干裂的唇間艱難地擠出,微弱得幾乎被儀器聲淹沒。
畫?!
林晚和玻璃另一側的醫生都怔住了。
“畫?”醫生追問,“什么畫?是你畫的嗎?”
沈星移的眼神更加混亂,仿佛被自己脫口而出的字眼攪亂了本就混沌的思緒。他痛苦地閉上眼睛,似乎連維持清醒都變得無比艱難,只剩下粗重而破碎的喘息。
“《荊棘鳥》?!币粋€慵懶而冰冷的聲音,如同毒蛇滑過地面,突兀地在林晚身后響起。
林晚猛地回頭,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許知微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觀察室內,就在林晚身后幾步遠的地方。
她依舊穿著那身剪裁利落的黑色絲綢襯衫,海藻般的長發垂落肩頭,貓眼如同最精準的探針,穿透單向玻璃,牢牢鎖定在監護艙內那個剛剛蘇醒、脆弱不堪的沈星移身上。
她的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冰冷而玩味的弧度,仿佛在欣賞一件終于開始運作的、有趣的儀器。
“看來,刻進骨頭里的東西,沒那么容易忘掉?!痹S知微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林晚耳中,帶著一種洞悉的殘酷?!澳呐履X子壞掉了,本能還記得。”
她緩步上前,與林晚并肩而立,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沈星移。她拿起觀察室內壁掛的麥克風,清冷的聲音直接傳入監護艙內:
“沈星移,看著我?!?/p>
這聲音似乎帶著某種穿透混沌的力量。監護艙內,剛剛因痛苦和疲憊再次合上眼的沈星移,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
他極其緩慢地、艱難地再次睜開眼,空洞茫然的目光,終于有了一絲微弱的聚焦,循著聲音的來源,落在了單向玻璃上——
他看不見許知微和林晚,但那片深沉的黑暗本身,似乎就蘊含著某種讓他本能感到……警惕和壓迫的東西。
許知微滿意地瞇了瞇眼,如同獵人確認了陷阱中的獵物。
她的紅唇貼近麥克風,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如同宣讀判決般的清晰:
“歡迎回到地獄,沈少爺?!?/p>
“記住我的聲音。記住這個地方。”
“你欠我的債,還有你父親欠下的血債……”
“現在,該連本帶利地還了?!?/p>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錘,砸在沈星移混亂的意識里,也砸在林晚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
沈星移的瞳孔似乎在那一瞬間劇烈地收縮了一下,灰藍色的眼底翻涌起更加劇烈的痛苦和困惑,還夾雜著一絲無法理解的、原始的恐懼。
他死死地盯著那片單向玻璃后的黑暗,如同盯著擇人而噬的深淵。
許知微卻不再看他,仿佛剛才那番話只是例行公事。
她優雅地放下麥克風,側過頭,貓眼轉向臉色慘白如紙、渾身都在微微顫抖的林晚。
“小麻雀,”她的聲音恢復了那種慵懶的掌控感,卻比任何時候都更讓林晚感到刺骨的寒意,“你的‘契約擔保人’醒了。
雖然腦子不太好使了,但至少證明我的投資沒打水漂。”
“現在,你的任務更重了?!?/p>
她微微傾身,靠近林晚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聲音低語:
“**好好照顧他,引導他……用你的眼睛,看清楚他腦子里,還剩下多少有用的碎片。尤其是……關于那幅畫的。**”
“他每想起一點,”
許知微的指尖,若有似無地點了點林晚裹著染血繃帶的掌心,那里還殘留著顏料和疼痛,
“你就離完成你母親的遺愿,更近一點。也離……擺脫這個籠子,更近一點?!?/p>
冰冷的承諾與赤裸的威脅,如同兩條毒蛇,纏繞上林晚的脖頸。
她看著監護艙內那個痛苦掙扎、記憶破碎、眼神陌生的沈星移,又感受到許知微近在咫尺的、帶著玫瑰與危險氣息的壓迫……
深淵的入口,才剛剛真正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