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霜嶼原本不叫傅霜嶼,叫葉雙魚。
貧苦之地給孩子起名都喜歡起賤命,因為賤名好養活。
傅霜嶼覺得自己就像原本的賤名一樣,是條賤命。
他爹是村里的獵戶,喜歡吃喝嫖賭,他娘是洗衣婦,為人憨厚,對他照顧有加。
他不喜歡自己的爹,因為他喝醉了之后總會動手打他娘。
小小的他就被娘親護在懷里,恨的用牙齒咬破嘴唇,鮮血橫流。
那時候他就在想,等長大了,一定要長的高壯無比,好好護著娘親,以后再出去打獵賺錢,把錢給娘親花,讓她以后不再那么勞累的夜出洗衣。
時光一點一點流逝,葉雙魚挨過了一年又一年的貧苦和打罵,終于在一隅逼仄陰暗的房間里長大了。
長大后第一件事,就是將家里那個只會打人的爹給解決掉。
從此他和他娘再無后顧之憂。
可世事無常,他被傅家的人找上了門。
那人說他是傅家的二少爺,是他娘親卑鄙,為了自己兒子的幸福私自調包了與傅家夫人的二兒子。
于是葉雙魚一飛沖天,從貧苦獵戶的兒子,變成了高官傅府的二少。
他其實想接娘親一起去過富貴日子,但娘親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趕他走。
整裝待發的路上,他娘親面色蒼白,眼睛含著淚,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終究什么也沒說。
葉雙魚沉默的站在他娘面前,等待著娘親說出囑托的話。
“雙魚,到了傅府,不要和你哥哥爭好嗎?”
和哪個哥哥爭?
傅夫人只有兩個兒子,一個大少爺傅承霄,一個二少爺傅清恒。
傅清恒正是和他調包的那個。
他娘親見葉雙魚不回答,下意識拽緊了葉雙魚的胳膊,力道大的像是要把他胳膊掐斷。
葉雙魚默默受著,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娘,你讓我不和哪個哥哥爭?”
他娘聞言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卻還是顫抖著唇說:“娘求你了,別和清恒爭好嘛?咱就安安分分的,當一個被找回來的三少爺就行了,啊?”
葉雙魚垂眸思忖了一會兒,半晌后抬起眼笑著點頭,“嗯?!?/p>
他娘這才安下心,抹去臉上的淚終于也露出一抹笑顏,“娘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路上注意安全。”
葉雙魚和娘親告別后,就隨著傅府來接他的人,一路坐著牛車來到傅府。
他家建在林子里,很少知道外面的事情,傅府的事情也是前來接應的人告訴他的。
接應的人錢沒帶夠,只能讓葉雙魚坐牛車去城里。
葉雙魚躺在牛車里,旁邊坐著的正是接應他的人。
他一眨不眨的望著蔥郁的樹冠,葉子縫隙里時不時露出銀亮的天光,卻照的他眼睛更黑。
鳥鳴聲清脆悅耳,葉雙魚卻耳朵一動,立馬起身,旁邊的人被他嚇到連忙睜開了眼。
只見葉雙魚剛躺的位置上落了一灘鳥屎。
葉雙魚彎唇笑的有些邪氣,“躲過一劫。”
“三少爺…”那個接應他的人這樣稱呼他道。
葉雙魚從包袱里拿了些破布,幾下子擦干凈了鳥屎,頭也不抬的問:“你叫我三少爺?你是傅家的家仆還是管家?”
那人說:“我只是個家仆,叫善喜?!?/p>
葉雙魚復而又躺了起來,“哦,善喜。你家二少爺是個什么樣的人?”
善喜聞言笑彎了眼,“二少爺是個頂頂有名氣的人,長的像天上的仙人一樣,對我們這些下人和和氣氣的,總之就是特別特別好!”
善喜說到最后,絞盡腦汁也搜不出什么好詞能描述二少爺的仙姿佚貌,只能手舞足蹈說特別特別好。
葉雙魚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那么好啊…”
倒讓他期待起來了。
一路上他包袱里的干糧都快吃的七七八八了,也洗不了澡,大小便把包袱里帶的破布用完了,最后只能用林子里的樹葉。
一路顛簸,葉雙魚終于和善喜來到了傅府。
眼前是一道高聳得幾乎望不到頂的朱紅圍墻,厚重的青黑色瓦片在日頭下泛著冷硬的光,向兩邊延伸開去,一眼竟看不到頭,仿佛一道將天地都隔絕開來的巨大屏障。
門前站著一排家丁丫鬟。
真不愧是高門大戶。
善喜連忙跳下了車,拉著葉雙魚走到傅府門前。
傅家人站在門前迎接,但是面上毫無喜悅流露,仿佛在迎接一團空氣。
傅玄屹是他親生父親,生的眉目嚴厲,背著手站在那像是一堵墻。
許婉霖是他親生母親,站在那猶如月中聚雪,年近三十仍舊風姿不減。
他們身旁則站著傅家大少爺傅承霄和二少爺傅清恒。
傅清恒生的果然扎眼。
面容極俊極雅,瞳孔宛若琉璃般清透。
衛玠清羸,瓊林玉樹。
一襲白衣恍若謫仙臨世。
葉雙魚看的有些愣神,等反應過來許婉霖已經走到他面前拉起了他的手。
許婉霖雖然不喜歡葉雙魚面黃肌瘦的樣貌,但葉雙魚怎么說也是自己的親兒子。
葉雙魚就這樣,改名換姓成了傅霜嶼,入了傅府當上了傅家三少。
他很喜歡傅家少爺的生活,每日不用起早貪黑的去打獵,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至于和傅清恒搶,他覺得實在沒什么好搶的。
即便入府后親生爹娘一整月都未曾看他。
他也毫無感覺。
對于傅府,只是多了一張吃飯的嘴。
善喜給他講了,傅府二少傅清恒學識淵博,有高中的潛力,前途不可限量,因此備受傅父傅母寵愛,大少爺傅承霄更是對這個弟弟歡喜的不得了。
講到一半又忽然止住了話匣,怯怯的看了傅霜嶼一眼,傅霜嶼正在把玩玉籠子里的蟋蟀,聽蟋蟀叫的嘹亮因而眉目舒展,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
善喜暗自松了口氣,剛要開口,傅霜嶼笑道:“怎么不說了?”
善喜立馬緊張起來,“三少爺……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不故意的?”
傅霜嶼不在乎傅清恒有多么光彩照人,他眼下更在乎玉籠子里的蟋蟀。
叫的真好聽。
善喜偷偷瞄了一眼傅霜嶼,見他連目光都沒挪到自己身上,這下才是真的放松下來了,用手摁著胸口給自己順氣,“這不是怕你嫉妒二少爺嘛?!?/p>
“嫉妒又能怎樣?傅清恒能有今天這份成就都是他的實力。若是我生怨生恨,害的不僅是自己,對于他人而言也是止增笑耳?!?/p>
傅霜嶼說著,把玉籠子里的蟋蟀放到了桌上。
“三少爺,你說話怎么也文縐縐的,市井人家也有書讀嗎?”
善喜撓了撓腦袋,和傅霜嶼坐到一起,手上無聊的去扒向玉籠子里的蟋蟀。
“沒書讀,但小時候閑來無趣,經常四處偷雞摸狗,爬上書院的墻偷聽過這么幾句?!?/p>
“三少爺好厲害,只是爬墻上偷聽了幾句就記住了!”善喜眼里是真摯的贊賞。
傅霜嶼不以為意,“也就記住幾個破字?!?/p>
兩人正一來一往聊的輕松。
門忽然被敲響了。
善喜快步跑去開門。
是傅清恒。
他來這干嘛?
傅霜嶼挑了挑眉,又隨手從窗臺的花盆里薅了幾根雜草,慢悠悠的迎了上去。
“兄長?”
傅清恒杵在那就像清風明月,讓人不自覺迷失沉淪。
“霜嶼,父親讓我同你商量去太學的事?!?/p>
“太學?”
傅清恒點頭,“是,你我都需要到太學讀書,日后考取功名。”
“我不及兄長聰穎,功名談不上,但去太學多認幾個字還是可以的。日后同行,還望你多多照顧?!?/p>
傅霜嶼說話間,修長手指翻轉,已經用草編好了一個蚱蜢。
他遞給傅清恒。
傅清恒淡漠如水的眼神掃過那只精致小巧的蚱蜢,片刻后才伸手收下。
“多謝三弟?!?/p>
傅清恒聲如郢中白雪,清越動聽。
傅霜嶼笑著目送傅清恒離開。
善喜也和他一樣。
最后還是善喜先反應過來,“三少爺,二少爺人已經走遠了?!?/p>
“哦?!备邓獛Z后知后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