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落伊睜開眼時,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像是要從喉嚨口直接蹦出來。她拍拍劇痛的腦袋,依稀記得渣男云建安對她家暴的情景。
“我不是死了嗎?可這是……”
她怔怔地躺著,視線茫然地聚焦在頭頂上方。眼前是簡陋的白色吊頂,邊角處有些細微的、蛛網般的裂紋。
一盞老式的、蒙著些微灰塵的日光燈管懸在那里,燈管下,掛著一只用舊掛歷紙折成的風鈴,顏色早已褪去。
一股強烈的、帶著霉味和樟腦丸氣息的熟悉感,狠狠撞進她的腦海。她猛地坐起身,動作牽動了肌肉,卻只帶來一種健康的、屬于年輕人的輕微酸脹感,而非記憶中那撕心裂肺的殘破。
環顧四周,狹窄的房間,墻壁刷著半截淺綠色的油漆,已經有些斑駁。
一張老式木桌,桌面玻璃板下壓著幾張模糊的彩色照片和幾張郵票。靠墻立著一個單開門的衣柜,深褐色的漆面映出她模糊變形的倒影。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墻上,那本撕得只剩下六月的掛歷上。
鮮紅的數字“1994”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視網膜上,燙得她靈魂都在劇烈地顫抖。
“這里是1994年?”
蘇落伊十分錯愕。
她的娘家,那個時候,她還沒被那個禽獸家暴致死……”
云建安那張最后時刻因暴怒而扭曲猙獰的臉,那雙充血的眼,還有他高高舉起、帶著她飛濺鮮血的花瓶……所有的畫面帶著冰冷刺骨的絕望感,瞬間在她腦中轟然炸開。
那瀕死的窒息感,那骨頭斷裂的脆響,那溫熱的血液堵住喉嚨的腥甜……清晰得如同再次經歷。
“呃……”
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從她喉嚨深處擠了出來。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體無法控制地蜷縮起來,劇烈地顫抖,指甲深深掐進手臂的皮肉里,留下幾道清晰的月牙形紅痕,試圖用這尖銳的疼痛來確認自己并非身處煉獄的幻境。
是真的……她竟然真的……回來了?
她像一具被無形的線提著的木偶,動作僵硬地下了床,走到墻角那面蒙著薄塵的穿衣鏡前。鏡面有些模糊,映出一個年輕得讓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身影。
齊耳的短發,有些毛躁地翹著幾縷。臉頰飽滿,帶著少女特有的紅潤,皮膚細膩光滑,沒有一絲淤青和傷痕。身上是一件洗得發白的碎花棉布睡裙。
最刺眼的,是那雙眼睛——清澈,黑白分明,里面盛滿了驚魂未定的茫然和劫后余生的脆弱,像一頭剛被獵人陷阱驚嚇過的小鹿。
那雙眼睛里,還沒有被長達數年的精神凌虐和肉體摧殘,磨蝕出的死寂與麻木。
她抬起手,指尖顫抖著,小心翼翼地觸碰鏡子里那張年輕的臉頰。冰涼的鏡面觸感真實。指尖下光滑的肌膚觸感真實。窗外灼熱的陽光和聒噪的蟬鳴真實。
她是蘇落伊,她回到了二十五年前,1994年的夏天。回到了悲劇尚未拉開序幕的起點,回到了她命運的岔路口。
這個認知,如同滾燙的巖漿注入冰封的血管,瞬間沖垮了那沉重的、壓得她喘不過氣的恐懼。一種混合著狂喜、悲憤、難以置信的激烈情緒在她胸腔里炸開,沖擊得她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
她扶著冰涼的墻壁,深深吸了幾口帶著夏日塵埃的空氣,才勉強壓下那股翻騰欲嘔的感覺。
活下去,這次,她必須活下去,而且要活出個樣子來!那些蝕骨的恨意,那些滔天的怒火,在劫后余生的狂喜退潮后,沉淀下來,化作冰冷堅硬的磐石,沉甸甸地壓在心底最深處。
她需要冷靜,需要空間,需要暫時離開這個狹小的、充滿過去氣息的房間,去外面真實的世界里,重新感受腳踏大地、陽光照在皮膚上的生機。
“我重生了,拜托了,老天爺,這一世一定不要讓我遇見那個渣男”!
她這樣想著,而后迅疾起身沖出房間。
“媽!”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緊繃,朝著門外喊了一聲:“我去趟新華書店!”
沒等廚房里傳來母親的應和,她已經迅速換上了一件干凈的白色短袖襯衫,和一條深藍色的的確良長褲,抓起桌上一個用了很久的舊帆布挎包,幾乎是逃似的沖出了家門。
老舊的門軸,發出“吱呀”一聲悠長的呻吟。
巷子里的熱浪撲面而來,比室內更加灼人。她快步走向墻根陰影下停著的那輛高大的二八式“永久”牌自行車。
黑色的車身在陽光下反射著油亮的光澤。她熟練地掏出鑰匙,打開笨重的環形鎖鏈,鏈條碰撞發出嘩啦的脆響。左腳踩上腳踏,右腳在地上用力蹬了幾下,車子便歪歪扭扭地向前沖去。
生澀的車技很快找回感覺,車輪碾過坑洼不平的石板路面,發出規律的“哐當、哐當”聲。
風掠過她汗濕的鬢角,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涼意,卻奇異地讓她那顆被恨意和恐懼塞滿的心,稍稍透了口氣。
她下意識地蹬得更快了些,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響愈發急促,仿佛要將那個充滿了血腥和絕望的未來徹底甩在身后。
車子拐出狹窄的巷子口,正要匯入稍寬些的街道。陽光刺眼,街道對面店鋪的玻璃窗反射著白花花的光。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毫無預兆地從右側一家雜貨店門口的陰影里快步走出,目標似乎是街對面的郵筒。
“小心!”
蘇落伊瞳孔驟然收縮,大腦一片空白。她幾乎是本能地狠狠捏死了銹跡斑斑的車閘!
“嘎吱——!”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撕裂了午后的慵懶空氣。巨大的慣性帶著沉重的二八自行車和她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猛沖!車輪狠狠撞上了那個猝不及防的身影的腿彎。
“哎喲!”
一聲壓抑的痛呼。
人影踉蹌著向側面倒去,雖然最后關頭用手撐了一下地面,避免了完全摔倒,但那份狼狽顯而易見。
“哐當!”
蘇落伊連人帶車也重重地歪倒在地,膝蓋和手肘火辣辣地磕在滾燙粗糙的石板地上,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帆布挎包甩了出去,里面的鋼筆、小本子散落一地。
“完了!闖禍了!”
強烈的愧疚感瞬間襲上心頭,蘇落伊顧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手忙腳亂地想要撐起身體。
“對不起!同志!對不起對不起!你怎么樣?我……我沒看到你出來,真對不起!”
蘇落伊連聲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