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她低低應了一聲,捧著杯子,指尖冰涼。
“我跟他們說……我想復讀,參加高考。”
“啊?”
祁麗娜吃驚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仿佛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復讀?高考?落伊你……”
她后面的話沒說出來,但意思很明顯。你瘋了嗎?都這個年紀了!
“我知道,我知道這很難。”
蘇落伊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和堅定。
“但我必須試試!麗娜,我不想……不想就這樣認命了。不想像我爸媽那樣,也不想……”
她頓了頓,前世被家暴的慘烈畫面閃過,讓她聲音陡然變得尖銳。
“不想稀里糊涂地嫁人,把自己推進火坑”。
“嫁人……怎么就是火坑了?”
祁麗娜小聲地反駁,帶著她一貫的順從和困惑。
“女人……不都是要嫁人的嗎?找個……找個靠譜的人家,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也挺好的呀。”
她說著,眼神有些飄忽,似乎想到了自己可能的未來,帶著一絲認命的麻木。“我媽……也總在托人給我打聽呢。”
安穩?靠譜?祁麗娜的話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前世云建安在所有人眼里,不也是靠譜有前途的青年才俊嗎?那種被蒙蔽的憤怒和無力感再次席卷而來。
麗娜還是這樣……永遠不敢反抗,永遠等著被安排。看著好友那怯懦認命的樣子,蘇落伊又是心疼又是怒其不爭。
“靠譜?你怎么知道靠譜?”
蘇落伊的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祁麗娜從未聽過的激烈和悲憤,知人知面不知心。
有些人,表面上人模狗樣,背地里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云建安那張偽善的笑臉在她眼前晃動,讓她幾乎要嘔吐出來。
祁麗娜被她突如其來的激動嚇到了,瑟縮了一下,小聲囁嚅道:“落伊……你……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怎么這么大怨氣?”
她印象中的蘇落伊雖然要強,但很少這樣尖銳地批判嫁人這件事。
蘇落伊看著祁麗娜那怯生生的、充滿不解的眼神,滿腔的控訴和重生的秘密堵在喉嚨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無法解釋那血淋淋的前世,無法解釋她對云建安刻骨的恨意,更無法解釋她為何如此抗拒安排。
她頹然地低下頭,肩膀微微垮了下來,聲音里充滿了疲憊和一種深切的孤獨感。
“麗娜,你不懂……我真的不能認命。嫁人不是出路,那可能是……是死路!”
最后兩個字她說得極輕,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重。
房間里陷入一陣沉默。只有窗外天井里傳來模糊的鄰居炒菜聲和孩子哭鬧聲。
祁麗娜看著好友痛苦而決絕的側臉,雖然完全無法理解她口中的“死路”是什么意思,但那份絕望和孤注一擲的勇氣,卻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和難過。她挪到蘇落伊身邊,笨拙地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
“落伊……你別難過了。”
祁麗娜的聲音依舊細弱,帶著她特有的、小心翼翼的安慰,“你……你想考就考吧。雖然……雖然很難,但是……我支持你。”
她頓了頓,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聲音更低了。
“我……我攢了點錢,不多……你要是買書什么的,不夠的話……我……我可以借給你一點……”
這笨拙卻真誠的關心,像一股暖流,瞬間沖垮了蘇落伊強撐的堤防。她猛地轉過頭,看著祁麗娜那張寫滿擔憂和真誠的臉,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洶涌而出。她一把抱住祁麗娜,把頭埋在她單薄的肩膀上,壓抑地哭了起來。
不是為了復讀的艱難,不是為了父母的反對,而是為了這重生后無人理解的孤獨,為了那如影隨形的恐懼,為了這黑暗中唯一一點微弱的、帶著怯懦卻無比真實的溫暖。
“麗娜……”
她哽咽著,聲音破碎。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祁麗娜僵硬地回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嘴里笨拙地安慰著:“不哭,不哭啊……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她雖然不懂蘇落伊為何如此痛苦絕望,但她能感受到那份撕心裂肺的悲傷。
在這個逼仄的小屋里,兩個同樣被生活磋磨、卻選擇了不同道路的年輕女孩,緊緊相擁,一個哭得撕心裂肺,一個帶著茫然卻堅定的守護。
窗外的天光漸漸暗淡,筒子樓里的嘈雜聲此起彼伏。蘇落伊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喘息。
云建安的陰影,父母的壓力,高考的艱難,都如同沉重的枷鎖,等待著她去掙脫。
此刻,在閨蜜這狹小卻安全的港灣里,她可以暫時放下所有盔甲,讓淚水沖刷掉一些淤積的恐懼和絕望。復仇和改變命運的路,注定漫長而孤獨,但至少此刻,她并非一無所有。
在祁麗娜那間,彌漫著潮濕氣息的小屋里躲了一夜,蘇落伊幾乎徹夜未眠。前世的噩夢、云建安陰魂不散的出現、與父母的激烈爭吵,還有那本新買的詩集上冰涼的觸感……各種思緒在她腦中翻騰撕扯。
天剛蒙蒙亮,她就和同樣要去小工廠上班的祁麗娜告別了。
祁麗娜依舊擔憂地看著她,塞給她兩個溫熱的煮雞蛋,小聲叮囑:“落伊,好好的,別跟家里硬頂……有事再來找我。”
蘇落伊胡亂應了,揣著雞蛋,推著自行車匯入了清晨上班的人流。
街道上彌漫著早點攤的油煙味和自行車的鈴聲,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卻絲毫無法驅散她心底的陰霾。
她需要這份售貨員的工作,這是她目前唯一的經濟來源,也是她計劃復讀攢學費的基礎。
她心事重重地推開小商店的玻璃門。店主李嬸是個精瘦的中年女人,正拿著雞毛撣子撣著貨架上的灰塵,見她進來,抬了抬眼皮,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
蘇落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放下帆布包,系上那件漿洗得發白、印著商店名字的藍色圍裙,開始整理貨架,強迫自己投入到機械的工作中,試圖暫時麻痹紛亂的思緒。
上午的時光在顧客的討價還價和單調的收銀找零中緩慢流逝。快到中午時,商店門口的光線一暗,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運動校服、背著沉重書包的少年,怯生生地探進頭來,臉上帶著汗水和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愁苦。
“姐……”
少年小聲喚道,是蘇落伊的弟弟,蘇小磊,今年剛上初三。
蘇落伊一愣,心里咯噔一下。這個時間,弟弟應該在學校上課才對。
“小磊?你怎么來了?出什么事了?”
她趕緊放下手中的貨物,快步走到門口。
蘇小磊低著頭,腳尖無意識地蹭著地面,聲音帶著哭腔:“姐……我不想念書了……我……我要出去打工!”
“什么?!”
蘇落伊如遭雷擊,聲音陡然拔高,“胡說什么!你才多大?初三正是關鍵的時候,不念書你能干什么?”
蘇落伊心想:這一世的劇本怎么全亂了?上一世的弟弟,不應該是在附近的縣城上學嗎?他借住在姑姑家,一般他不放假是不會回來的,現在距離暑假還有一段時間呢。
念書有什么用?爸的病越來越重,媽整天唉聲嘆氣,家里都快揭不開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