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巨大的、自我厭棄的疲憊感席卷了她。重生后的孤獨感,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世界如此之大,竟無一處可安心停泊。
她像一艘在暴風雨中徹底迷失方向的小船,明知靠近的燈塔是偽裝的漩渦,卻因筋疲力盡而無力抗拒那短暫的、虛假的港灣誘惑。
罷了……
一個自暴自棄的念頭浮起,就看看這畜生,還能玩出什么花樣?在開闊的場地,他總不敢亂來吧。
她沒有說話,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這一個微小的動作,卻讓云建安眼底的光芒驟然亮起,嘴角難以抑制地上揚,仿佛攻克了第一道堅固的堡壘。
“這邊走。”
他的聲音都輕快了幾分,帶著勝利者的愉悅,刻意保持著半步的距離,像一個彬彬有禮的護花使者。
五月初的午后,陽光被厚重的灰云過濾,顯得有些蒼白無力,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河水的腥氣。所謂的“河邊公園”,不過是沿著渾濁護城河,修建的一條簡陋堤壩,路面坑洼不平,鋪著粗糙的水泥板。堤岸旁種著些半死不活的柳樹,枝條低垂,蔫蔫的,毫無生氣。
河水是渾濁的土黃色,緩緩流淌,卷著一些泡沫和不明漂浮物,散發著一股令人不太舒服的味道。對岸是雜亂無章的工廠區,高聳的煙囪吐著灰白的煙,更添幾分壓抑。
這“風景”,與云建安口中描述的“不錯”相去甚遠。但蘇落伊毫不在意。她的目光空洞地望著渾濁的河水,仿佛那流動的黃色,能帶走她所有的煩惱。腳下機械地挪動著,每一步都感覺異常沉重。云建安刻意營造的“散步”氛圍,在她這里只剩下沉默和冰冷的疏離。
云建安顯然不甘于這死水般的沉默,他開始努力尋找話題,聲音刻意放得十分溫和。
“落伊……這名字真好聽,念起來像首詩。你父母真有文化。”
他試圖用名字拉近距離。
蘇落伊置若罔聞,眼神甚至沒有一絲波動。
“我看你剛才吃飯挺快的,是餓壞了吧?工作的事別太急,慢慢找,總會遇到合適的。”
他仿佛在扮演著知心人。
蘇落伊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充滿嘲諷的冷笑,依舊沉默。合適?像前世那個售貨員一樣,被他圈養在家,成為專屬的出氣筒?
“其實……我覺得你挺特別的。”
云建安終于切入“正題”,語氣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真誠,“跟別的女孩都不一樣。有主見,有脾氣,像帶刺的玫瑰……讓人忍不住想靠近,又怕被扎傷?!?/p>
他側過頭,目光灼灼地凝視著蘇落伊的側臉,試圖捕捉著她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那天在巷口,還有書店旁邊……你的反應,讓我印象太深刻了。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緣分?或者……誤會?”
緣分?誤會?
畜生!是血海深仇!是剝皮蝕骨的恨!
云建安虛偽的話語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她的神經。她幾乎想轉身,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他,撕下他那張偽善的人皮!但僅存的理智,死死地拉扯著她——不能在這里,不能!
帶刺的玫瑰?前世,他也曾這樣贊美她婚前的“小性子”,然后婚后再用拳頭一根根把她的“刺”拔掉!胃里一陣翻攪,剛剛吃下去的食物,仿佛變成了冰冷的石塊兒。
她停住腳步,不是因為云建安的話,而是因為胃部真實的痙攣。她微微彎下腰,手不自覺地按住了腹部,臉色更加蒼白,額角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你怎么了?不舒服?”
云建安立刻“關切”地湊近一步,手似乎想扶住她的肩膀,卻又帶著試探的猶豫。
“沒事?!?/p>
蘇落伊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聲音干澀而沙啞。她強忍著不適,直起身,只想快點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男人身邊,哪怕只是往前走幾步。她加快了腳步,幾乎是有些踉蹌地沿著河堤往前走,試圖用距離來隔絕那令人作嘔的氣息。
就在她心煩意亂、步履匆匆之際,前方河堤拐角處,一個穿著碎花的確良襯衫、扎著兩條麻花辮的年輕女孩,正探頭探腦地張望著,似乎在尋找什么。當那女孩的目光掃過蘇落伊時,眼睛猛地一亮!
“落伊姐!真的是你啊!”
女孩驚喜地大叫一聲,聲音清脆響亮,帶著鄉音的土氣。她像只歡快的小鳥,蹦跳著朝蘇落伊跑來。
蘇落伊如同被一道閃電劈中,瞬間僵在原地!
小娟?
姨媽的女兒,那個要給她介紹“糧站干部”的姨媽。
一種巨大的驚恐,瞬間攫住了她。前世,就是這個表妹小娟,興高采烈地跑來告訴她,姨媽給她找了個“好人家”,極力攛掇她去相親,最終把她推向了云建安這個火坑。小娟的出現,就像一個活生生的、帶著倒刺的鉤子,狠狠鉤住了她拼命想遺忘和逃離的,那被安排的宿命!
她怎么會在這里?是來找我的?是母親告訴她的?還是姨媽派她來的?
絕對不能讓她看見云建安,更不能讓她知道我和這個畜生在一起。否則……否則她那張嘴回去一嚷嚷,傳到姨媽耳朵里,傳到母親耳朵里,她們會怎么想?會以為我和這個“糧站干部”有來往?會加速把我推進火坑?
前世被強行安排相親、被家人“勸說”嫁人的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她仿佛看到母親和姨媽欣喜的臉,看到她們迫不及待地要把她和云建安綁在一起。
“落伊姐!我娘讓我來找你!她說……”小娟已經跑到近前,臉上帶著毫無心機的笑容,正要開口。
“別過來!”
蘇落伊幾乎是失聲尖叫,聲音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恐和抗拒!她像看到了最恐怖的鬼怪,猛地轉身,只想立刻逃離!逃離小娟,逃離云建安,逃離這即將被釘死的命運!
然而,她忘了自己正站在河堤邊緣,腳下是坑洼不平的路面。轉身的動作太猛太快,加上心神劇震,腳下一個趔趄,被一塊凸起的、邊緣尖銳的水泥板狠狠絆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