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皇帝遠，治安很成問題。木柵盡快換成夯土墻，等條件允許再砌筑墻磚。在堡內中心修建望樓，嘿嘿。這座望樓我的要求是全木構，以四根中央主柱支撐。

范鳳山問，多高的柱子？

十五米多一點，原木高度大約二十米。柱子用料以松木、柏木為宜，松柏生長百年才能有那樣的高度。我以為此事極難，木工作頭卻說不難。伏牛山中古木蒼天，樹齡少說兩百年以上。

啊！想想也對。漢末天下大亂，洛陽淪為廢墟，人類一離開，樹木自生自長，終其壽命，得享天年。簡而言之，有樹，我剛好有錢，買！二十米以上的柏木四根，七米左右的多少根？都作在旁邊補充，他明白我的要求。我要建一座樓閣，上下三層，有四根通天立柱，另有三十二根木柱構成棋盤式支撐網。屋頂為雙坡，在頂部加蓋十字歇山頂。

都作說，這幢樓太漂亮了。對嘍，李世民勞軍修的戲臺，除了漂亮，一無是處。

因為是全木構，所需木材甚多。伏牛山植物資源豐富，出產松柏杉柞。我福至心靈，追加了五百棵柞木。柞結橡子，或許可以制作酒桶。

我現在是大地主了，天下地主都愛釀酒。釀酒的原料多種多樣，儲存無非用陶用木。我在窯場訂了八百口陶甕，酒桶卻是一個沒有。

據說酒桶難制，廢桶率很高，那我多備木材，總能得到幾個好桶。范鳳山先前買了一批木材，兩批加起來數量可觀。山客十分激動，入行以來沒遇到過這樣的冤種。小娘子，爽快！你還有什么需要，小人一并給你辦來。

樟木楠木，你能弄到的話不妨辦來。我媽給我的那個藥箱，讓我大受啟發。人食五谷，生百病，藥品的價值僅次于糧食。我要制藥，缺不了藥箱。

樟木做藥箱，藥材不遭蟲咬；楠木幾乎沒有氣味，不干擾藥性。材料那是頂好，就是不好搞到。

大部分場所的主體已成，冶鐵、酒醋這兩處難辦，耗水耗熱，易發火災。防火如賊，賊窩子建在靠水之地。

水岸碼頭最先施工，最先完工。嵩山運來的煤在那里卸貨，卸下來的煤用水錘砸碎。碎煤塊供應酒醋、鐵器作坊，廚房、水房、浴室使用煤球。

碼頭是門面，黑煤堆在那里不好看。加工區的位置最為深遠，挨近碼頭的位置設招待處，招待四方來賓，兼賣酒醋等釀造制品。

過了招侍處是窖區。酒醋窖在地下，地上建倉，存放各種醬料。倉房外面是晾曬場，擺放成排的醬缸、醋缸。往前走是釀造處，三口灶分鍋蒸煮酒醬醋，各用各的發酵池。

釀造的根本在制曲，曲種嬌貴。在這里豎起水輪，帶動對輥粉碎機。粉碎機精準破開谷物外殼，水力齒輪驅動杠桿壓制曲胚。

我可受不了古法踩曲，我要借用西方人民的智慧。洛河之水不舍晝夜，奔流而過，這是老天賜予我的力量，得用。

一個水輪立起來了，脫殼、清雜、磨面、碾米也包辦了吧。讓我看看，還有哪些設施需要配置水輪？鐵器作坊使用水排鼓風，水力鍛錘加工金屬。煤炭加工不用說，大鐵錘咣咣砸。

需要三個大水輪，兩百兩黃金不翼而飛，范鳳山臉都綠了：小祖宗，你太敗家了！

舅舅，我怎么敗家了？除了講究吃喝，我沒有不良嗜好。水輪不問你要吃要喝，運轉起來力當百夫，這錢花得不冤，舅舅你等著瞧好了。

范鳳山說那我等著，你先說秋耕怎么辦？

這事確實棘手，我雄心壯志做大戶。狗大戶不好做，我向范鳳山求助：我的好舅舅，侄女見事少，你博聞廣識，給我出個主意。

迷魂湯灌得范鳳山發懵，什么事？

他是明知故問，能有什么事？小麥播種在即，我們需要人手。粟米也要收獲了，這些作人都要回家幫忙，勞動力短缺，怎么辦？

我讓計隊長一起想辦法，侍衛是主要勞力。計隊長抓耳撓腮想了半天，借！女郎你膽子大的話，向洛州刺史丘頓借兵。朝廷在南方邊境上布署了五萬戍兵，洛州兵少，七八千還是有的。

范鳳山忍不住插嘴，人家憑什么借？計隊長兩眼眨巴，無言以對。我大腿一拍，他憑什么不借？丘頓是不是對我們馮家有意見？對太后有意見？

計隊長，你拿我阿爺的拜帖去找丘頓，跟他借人。我有一千具鐵犁，再有一千個勞力……不行！范鳳山和計隊長齊聲反對。

他們意見一致，理由不同。計隊長行伍出身，了解軍隊的情況。軍制是五人為伍，十人為什，十什為隊，五隊為幢。兩幢兵力一千人，女郎你這是造反。

范鳳山在旁邊苦勸，何必授人以柄？太后臨朝秉政，舊臣失勢，人家等著挑你家的錯處，你不要添亂。

此言差矣！就怕不亂，越亂越能區分敵我。朝堂上的事情沒有對錯，只講立場。丘頓什么立場？太后有必要知道。

計隊長，你就跟丘頓借一千，一個也不能少。

計隊長目示范鳳山，讓他說話。范鳳山清了清嗓子，你這不是求人的態度。丘頓身為本州刺史，都是別人矮身相求。他聽了你此番言語，發作起來，保準把我們一個不少，關進大牢。

如果，丘頓他答應了呢？

范鳳山說，我把腦袋砍下來給你當球踢。

哎呀，我可沒有那樣血腥的愛好。舅舅贏了我以后都聽你的，絕無二話。倘若舅舅輸了，耕牛的事情就勞煩你了。

大侄女，你這是為難你舅舅。即使不鬧牛疫，想要弄到一千頭牛也不容易。

舅舅怕輸？那就打個折扣，九百頭耕牛。我倆討價還價，范鳳山勉為其難認領了六百。計隊長出門謁見洛州刺史，向丘頓說明來意。

丘頓不敢借，戍兵非有詔命不得調動；也不敢不借，獻文帝之死震動內外。他躊躇半天，答應借兩幢田兵。啥，還有職業種田的兵？

北魏自有之國情，官員不發俸祿。為了解決吃飯問題，州郡各有職田。職田都是田兵在種，既耕且戰。

丘頓以秋季演武為由，抽調一千田兵助耕。嘿嘿，這事不就妥了！舅舅，只差你的牛了。

范鳳山忍不住得意，也妥了。你阿爺篤信釋氏，廣修寺廟，寺廟大多建在高山秀阜之上，磚石木料的運輸靠牛。山道不好走，牛的損耗極大。我在平城之時，專司牛馬雜畜的購買。

既在其位，多少有那么一點便利。牛群在沙洲上放養，目前狀況良好。等到秋天牛羊肥壯，再讓他們送一批來。到時候你可要認賬啊！你舅舅我冬天穿的皮袍都是賒的。

認認認！我的好舅舅，我娘把我托付給你是對的，你無所不能。迷魂蕩要多灌，喝了滋補心靈。范鳳山的心靈大受滋潤，走路都帶風。

我興致勃勃為秋耕做準備，新農人要給這舊時代一點震撼。肥料、耕地機、播種機、收割機通通沒有，還得古法種糧。

按照《齊民要術》上面的種麥之法，播種前先犁地，犁完先撒草木灰，再撒腐熟的糞肥。秋來草木皆枯，一燒成灰。牛群每天制造不少肥料，在沙洲上分堆腐熟。自然腐熟兩三個月，嫌慢的話，加入面肥，半個月以后大功告成。

面肥？發溲之餅餌，酵母也。我有心培育酵母菌，

這玩意想買都找不著地方。藥工呢？怎么還不來？我望眼欲穿，工匠乘愿而至。說是三十人，實際來了一百二十二人——拖家帶口，在路上走了將近兩個月。

他們加上我們，一百八十八張嘴。另有六百多個修房造屋建碼頭的，這么多人嗷嗷待哺，我愁死了！來此世界一直花錢，沒有進項。

舅舅我錯了，我確實是敗家。接下來日子怎么過呀，這個天氣也喝不上西北風。范鳳山聞言莞爾，你有鹽。

三十多萬斤食鹽堆在倉庫，你是想內銷還是外運？

哦，內銷外運都怎么弄？

內銷賣給洛陽這邊的塢堡，本地出粟黍菽豆、雜糧雜果。外運通過宛洛古道運往南陽，那邊特產是水稻絲麻。

那就內銷外運一起搞，我要粟黍也要水稻。范鳳山深以為然，但是有一點難辦：宛城南陽，現在并非北魏國土。

從洛陽到南陽的直線距離兩百多公里，有一條東漢時期修的官道。這條古道的西路為蠻民控制，東路有多個魏軍戍所。

蠻民和戍兵都不好惹，我也是不好惹的。舅舅，咱們先走官道。沿戍所開店，賣鹽。店面不用大，倉庫要大。這條路最南邊是不是方城？在那里開個大店，可以賣鹽，也可以經營別的，你看著安排。

范鳳山有經商的頭腦，就讓他去商海闖蕩。農莊的事情交給田師，田師從平城來，農事精熟，有條有理。地里的作物可以收了，高梁再等等。小麥耐旱但是也需要水，農閑開挖渠灌溉。

田師問起我的耕作規劃，為什么不種粟黍菽豆？

本地塢堡都在種，我們用鹽跟他們交換。

也不用種那么多小麥，小麥加工麻煩。這年頭石磨的普及程度有限，碓窩對付不了小麥。

田師所言極是！小麥非得用磨，所以我建造水磨。過了這茬就修，要修三個堰壩。沙洲上的灌溉渠怎么挖，田師你心里要有數。種麥這個事情不容置喙，開春再種葡萄。

田師說，女郎心有成算，小人不便多言，但是人手怎么解決？莊上并無種田奴，只有四十個牛倌。

借啊！我借到了一千田兵。田師張口結舌，還能這么辦？

怎么不能？劉備借荊州，諸葛亮借箭，都是借。田師，今年秋耕由你主持。助耕兵卒的總酬勞為絹布一千匹，不能直接給，能者多勞，多勞多得，想個辦法把絹布發到他們手上。

田師真正傻了眼，俺不會。分錢是大事，分不好親兄弟都要散伙。

那……讓我想想，一千人二百伍，每伍配三頭牛，一頭耕牛每天最少能犁十畝。每伍日耕下限三十畝，低于這個量的伍每畝給絹一尺；超過三十畝，每畝三尺絹。

兵卒為了賞額，有可能不惜牛力。這樣，咱也搞個融斷，當日耕作量超過一萬六千畝，賞額減半。田師，你看行不行？

女郎胸有成竹，不行也行。

胸有成竹？你是想說我剛愎自用吧。田師，且容我剛愎一回，你再買五千石種子、十萬擔堆肥，有備無患。這事就如同賭博，賭局一開，誰都離不了場。

秋分這天，百牛齊耕。兵卒哪有不好勝的？沖著懸賞也要爭先。沙洲上鼓號喧天，招引十里八鄉之人。白馬寺僧眾過來看熱鬧，小娘子這是要種多少地？

我的預期是三萬畝，我低估了絹帛的力量。絹帛雖軟，卻是硬通貨。這個時候北魏不興使錢，小買賣以物易物。大宗交易用絹，絹布充當了貨幣職能。

最優秀的伍獲絹七十匹，人均收入將近六匹。徐州那邊的一線部隊，兵卒年絹十二匹。洛陽這邊只少不多，六匹絹布是筆不小的財富，人人奮勇，一猛子干出七萬八千畝。

好家伙！一千匹絹竟有這樣的力量。我請助耕士卒吃飯，年紀再小咱也是主家。請客菜要好，把這遠近的辦席廚子都找來，七盤八碟九大碗，讓大家過過嘴癮。

飯罷，贈各什的什長布兩匹、粟米三石；隊主絹兩匹絹、鹽兩斤；兩個幢主二十匹絹、蹀躞帶一圍。

略備薄禮，聊表心意。家父過些時間也要來洛陽，

各位有空不妨相見。

軍官們神色各異，一定叼擾。

因為激勵是直接到伍，伍長以上軍官并無好處。這些軍官想要什么？讓他們自已問馮熙要好了。

農忙農忙，忙起急如寇至。忙過那一陣就是閑，趁農閑我要造堰起壩建水輪，把那個玉帶環腰、水抱明堂的河灣圍起來，變壅水為內湖。

內湖的進水處設閘，閘口修壩引導水流，引導力帶動水輪，水輪帶動碾硙。出水處利用內湖與外河的水位差，勢能轉化為驅動力。

這個水輪的服務對象是酒醋房。第三個水輪在西南主河道內側，助力熊熊燃燒的鐵匠之火。我尋思找個水工，畢竟這事人家專業。

修碼頭請了個水工，事了拂衣去。這人家住哪里？找找。我的想法尚未實施，都水官鄭祐到訪。他奉了刺史丘頓的命令，來看看我那些田怎么引水灌溉。

七百余頃荒土，緊靠洛河，弄好了是上好的水澆地，弄不好打水漂。洛河水患頻發，我們洛陽人都說這是條女人河，情緒不穩定，隔三岔五鬧脾氣。

這個鄭祐，指著和尚罵禿驢。話不中聽，咱揀能聽的。杜大人，我來洛陽三個月，見識了這里的雨季，確實是雨大水猛。你說怎么辦呀？又不能把雨水攆去平城。

沙洲上那些土地的防洪與灌溉，還請鄭大人示以方略。

鄭祐是個技術官僚，知無不言。我對工程基建上面的事，不說一竊不通，所知有限，也是個不通。鄭大人，要不然這樣，我請你來主持水務，從南岸農田與北邊這爿的水利灌溉事宜都歸你。別急著拒絕，我給你年祿三百石粟米、絹布一百匹。

鄭祐神情猶豫，小娘子給我幾天時間考慮。

真不知道他猶豫什么，現在當官又沒有錢。北魏立國將近百年，官員都是無薪。這個國家怎么運轉起來的？

戰爭。通過軍事行動，劫掠敵國的物資人口，賞賜百官。這種賞賜僅限大官，不包括小吏。鄭祐面對我的邀請仍然猶豫，在意的不是錢。

滎陽鄭氏，未來的五姓七望之家。這個家族的影響力暫時未出滎陽，鄭祐作為地方豪門子弟，錢，他不缺。

小女子唐忽了，鄭大人一片冰心在玉壸。如果你的同僚想換換環境，不妨讓他們來找我。

鄭祐推薦了一個水長，杜開山。這人精通水利，家境貧寒。貧寒是因為他家七個孩子，一個個要吃要喝。

杜開山以木樁和塊石筑基，沿回水灣內側凹岸修順壩，在西南和東北兩端建橫壩。最后那個水輪，他弄了一個分水堰。往河底打下五百棵木樁，堆入一千二百個竹籠，再用青磚鋪設引水渠，未端設分水陂穩定水壓。

役工三百人，兩個月堰湖皆成。至于南岸農田，杜開山的意見是挖南北干渠十二條，每隔兩里分一條支渠，支渠再分斗渠，斗渠未端開溝灌水。

辦法是好辦法，但是今年的麥子已經完成播種。明年麥收之前，我不希望有大的改變。新春以后我準備在沙洲上種葡萄，這個渠又應該怎么修？

杜開山按捺住脾氣，葡萄根系深，耐旱怕澇，漫灌是不行的。在洛河岸筑堰抬高水位，干渠沿地勢延伸至伊河水位高點，轉挖東西方向橫渠。

我看中這爿地，因為它兩河夾一盆。你逮著洛河媷羊毛，這樣不好。

杜開山說你別急，以同樣的辦法在伊河那邊修干渠。兩條干渠與橫渠交匯處設石堰，調節水量。伊河、洛河誰的水多，咱用誰的。一棵樹吊不死人，一條河卻能旱死莊稼。

葡萄園按行距三米的標準，開挖南北向主溝。溝深二尺余，寬近九寸，主溝間再開東西向支溝，形成“井”字格水網。

我問丫鬟春苗，聽明白了嗎？春苗搖頭，不明白。杜開山有點急了，你們什么意思？給句準話，行還是不行？

行！太行了，先生何時可以履任？

杜開山面露狐疑，小娘子要不要問問你父母？

不用，他們遠在平城。我家兄弟姐妹多，父母不是個個顧得上，做子女的懂點事，自己的主意自己拿。

杜開山放了心，原來如此。這差事俺應下了，俺現在就可以履任。

來人，給杜先生找匹馬，也給我找一匹。我帶先生四處走走，看看地形。

東家小娘子會騎馬？

哪能呢，我坐馭筐。先生你看，對岸就是麥田。別看現在光禿禿的，等到麥浪一起，天上地下都是面粉的香氣，包子、饅頭、面條、餛飩……別提多饞人了！

麥面好吃，但是吃到嘴里要費點勁。杜開山第一個主張是挖渠，先挖麥田里的溝渠。小麥上凍前要澆越冬水，水澆不到之地的收成全靠天意。

天意是大旱，旱情從承明元年冬天就有苗頭了。整個冬天沒有一滴雨，小麥的長勢不壞。那些溝渠如葉脈一樣輻射四方，滋養農田。

有道是謀事先則昌，這就是謀事在先。三九寒冬，我大量儲存冰塊。冰庫經過半年的營造，終于投入使用了。六千塊冰深埋地底，每塊三尺厚、一尺五寸見方，分層碼放，用蘆席間隔。

這些冰大概有七成“活”到來年盛夏，折損率近三成。窖底密密麻麻都是樁子，融化的雪水從木樁間隙流過，匯入排水溝。在樁基部分埋設陶管，通往窖外林蔭，利用冷熱空氣的對流，排出窖內濕熱。石板下層填入木炭吸濕，石板上再鋪鋸末。

我問丫鬟春苗，這座青石大墳好不好？春苗說好，花了這么多錢豈有不好的道理。

我頷首稱是，銷金之窟啊！為這冰窟窿，我花了二百兩黃金。將來我死了，請把我埋在這里。

呸呸呸，話不能亂講。春苗聞而鄂然，女郎你才多大呀！你將來肯定是長命百歲、百子千孫。

我沒有勇氣活那么久，馮家撐不了多少年。有花堪折直須折，我現在就是在折花。前人種了花，也種了刺。春苗，你說前面空地種什么好？

冰窖周圍嚴禁種植樹木，蔓藤也不行。蔓藤根系深，有可能破壞冰窖結構。種點小花小草是可以的，花草沒有根基。

我走出冰窖，在陽光下打量眼前建筑。冰窖之上砌起磚墻，墻高不到五尺。屋內堆放工具，屋頂為磚形拱券，券上覆蓋三米左右夯土，加蓋灰瓦。

太樸素了！我是顏值動物，我決定春種婆婆納，夏種連錢草，秋種紫花地丁，冬天……冬天大地凍上了。

農人在冬天無事可做，三五成群跑來幫工。人手充裕，土建和水利的速度加快。大修大建，一時半刻也不能了事。我百無聊賴，改制織布機。以現在的冶鐵水平，搞出彈簧、導軌應該不難。我可以試試飛梭，飛梭大大提高了織布的速度。彈簧是核心部件，怎么跟鐵匠解釋這個玩意呢？

說不清楚，我畫。鐵匠接過一看，這是弩機上的懸刀。

什么是懸刀？弩機的扳機。

對對對，就是它。弩機通過彈性復位實現連發，飛梭的道理一樣。我需要直徑三厘米的彈簧，這個尺寸是弩機所用彈簧的數倍。

制作彈簧的材料是鐵，不是生鐵也不是熟鐵。將生鐵熔化后澆注到熟鐵上，折疊鍛打。打制百次以上，淬以泥漿草木灰。熔爐火焰為亮橙色，那是淬火的最佳時機。最后覆土為刃，制成的刀斬甲須過三十軋。

鐵匠大驚失色，什么刀可以破三十層護甲？

你打的刀！相信我，你能打造出來。大名鼎鼎的橫刀就是那樣打出來的。大馬士革刀的淬火方式或許不同，生熟鐵熔煉鍛打的過程別無二致。

我要用那一點混合物，高碳鋼。鐵錠在牽口冶購買，護甲先用侍衛的。鐵匠帶著他的兩個徒弟，反復試驗。起初的試驗不理想，侍衛們調侃鐵匠打的是柴刀，在護甲砸撓出老大的坑洞，破不了幾層護甲。

一副好甲讓人毀了，侍衛大有怨念。要說怨，誰有我這個冤大頭的怨深呢！為了織布，我需要一個彈簧。為了這個彈簧，我需要一把刀，這路繞得夠遠。

鐵匠那邊是直線前進，經過幾次失敗也找到了火候，火候一到，破甲如破竹。

三十副護甲一刀而廢，我喜上眉梢：成了！立即鍛造彈簧，彈簧的彈力請弓匠計算。弓匠啞然，一個小梭子至于嗎？

至于！一夫不耕，天下受饑；一婦不織，天下受寒。我們婦女從事的工作如此重要，我們要求分享武器制造的成果。

綾、羅、綺、絹，所需彈力不同。麻布中的粗麻與細麻，受力也各有標準。弓匠對著織布機苦思，這事如他所言，就是讓貂蟬揮舞青云偃月刀。

甭管偃的什么日月，讓她舞。我的要求并不荒唐，弓匠能夠算出弩弓發射所需之力，當然也有辦法讓飛梭在不同的織物上面彈射。

弓匠的思考在小年這天有了結果，用絹機做測試，當日織絹兩匹，效率遠超人工投梭。

等開了春，再添幾臺絹機。綾機、羅機、紗機、綢機、布機咱也置辦齊了，辦個織室。這事鐵匠立了大功，理當有賞。弓匠居功亦偉，這兩匹絹就分賜二位。

鐵匠很高興，弓匠大不樂意：女郎，這種活計我不愛干。我是弓匠，弓匠不制弓那還叫弓匠嗎？

這個弓匠不錯，夠傲，叫什么名字？

張宗器。

好！張宗器，我要你做一把弓，力勝三石，重量不得超過十斤，射程三百步，可穿透七十步以外重甲。

張宗器聽了直眨眼睛，女郎的要求拆開一看都很合理，合在一起匪夷所思。三石弓弩最多射出兩百步，破不了七十步以外的重甲，能在這個射程擊穿重甲的，必須是五石以上強弩。

他一頓好說，就差沒說我嗐胡鬧了。小孩子并非社會意義上的人，總是遭受輕視。我說張師傅，要不這樣，我出材料出想法，你出技術出手藝，我們試著做一把？

我的想法明確，我要一把神臂弓。這種弓威力強大，便于攜帶，本為西夏黨項人李宏的進獻，宋軍用于裝備精銳部隊。

我那些侍衛，也該好好裝備起來。世道不太平，我的家世實在是招人嫌、惹人恨，唯有厲兵秣馬，方能茍活于亂世。

我有可斬三十軋甲的刀，再有七十步外擊穿重甲的弓，近戰遠攻，皆有勝算。

張宗器業務精熟，蹶張弩和床子弩他都不陌生。神臂弓的上弦方式兼合二者，手足皆用方可張機，這就意味著弓身的彈力非常，神臂弓的尺寸與重量都不在非常之列。所以這是異想天開，怎么可能？

張宗器不知后人智慧，我向他細說玄妙。這神臂弓以柘木為胎，內貼牛筋，外覆魚膠，層壓而成強力復合弓。

柘木要陰干三年的，膠一定要用魚膠。北地農家多種桑柘，木料難得但也不是沒有。魚膠的熬制，需要大量的黃花魚鰾。黃花魚出在東海，當地為劉宋政權控制。宋魏交惡多年，這事除非走私。

為什么？我就不能做個純良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