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沖刷著臉頰,也沖刷著心底那片混亂不堪的荒原。這份昂貴的“歉意”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口發慌。她需要一個證明,證明他失控的利爪能被收束,證明她的存在不只是他暴力輪回中的一枚勛章。一個念頭在混亂中破水而出,帶著孤注一擲的顫抖。
“周野...”她的聲音被雨聲打得模糊不清,卻異常清晰地從他緊貼的胸膛傳來,“...七天?!?/p>
箍在她腰上的手臂紋絲不動,只有他胸腔里滾雷般的心跳回應著。
“七天...”她吸了口氣,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別動手,好嗎?無論發生什么...別用拳頭解決...就七天。”
雨水順著周野緊繃的下頜線滴落,砸在她頸窩。他沉默了許久,久到蘇禾以為他根本沒聽見,或者根本不屑。就在她以為那點微弱的希望也要被雨水澆滅時,頭頂傳來一聲壓抑的、近乎從喉嚨深處碾出來的低哼:
“...嗯?!?/p>
這聲模糊的應允,像一針強效的迷幻劑,瞬間蓋過了蘇禾心底翻涌的不安。
第一日:周野異常沉默,像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活火山。蘇禾小心翼翼,連呼吸都放輕,生怕一個火星就點燃他。她偷偷在日記本上寫下:“Day1,他做到了!沒有動手。(‘做到’二字寫得格外用力)”
第二日:在臺球室,有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挑釁地斜眼看過來。蘇禾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周野拳頭攥得死緊,指節泛白,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最終只是狠狠剮了對方一眼,拽著蘇禾大步離開。走出門,冷風一吹,蘇禾才發覺自己后背全是冷汗。當晚日記:“Day2,有人挑釁!他忍住了?。ā獭峙赃叜嬃藗€小小的驚嘆號)...他是不是真的在為我改變?
第三、四日:周野的煩躁肉眼可見地加劇。他抽煙更兇,沉默的時間更長,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掃過每一個靠近蘇禾的人。蘇禾努力扮演著溫順的“小妹”,試圖用輕柔的話語和小心翼翼的觸碰安撫他。她在日記里不斷強調:“他沒有動手!他答應我的!”然而筆跡開始不穩,有幾處被筆尖戳破的小洞。她刻意忽略了他眼神里越來越重的戾氣,以及他無意中用拳頭砸墻留下的血跡。
第五、六日:一種虛假的平靜籠罩下來。周野甚至會偶爾問起她學校的事,雖然語氣依舊不耐煩。蘇禾內心的雀躍幾乎要壓過恐懼。她在日記本上畫了個小小的笑臉:“Day6,平靜。他今天問了我論文的事(雖然只說了一句‘屁事真多’)。...也許我的堅持是對的?也許溫柔真的能融化堅冰?”她沉浸在一種“我馴服了猛獸”的虛幻成就感中,選擇性遺忘了他眼底深處那片未被馴服的荒原和日益積累的壓抑風暴。
緊繃的弦終于在第七天晚上,在烏煙瘴氣的“野火”酒吧里,斷得徹底。
起因微不足道。有人喝高了,大概是認出了蘇禾是那個總跟在周野身邊的“好學生”,借著酒勁,搖搖晃晃走過來,帶著猥瑣的笑意拍了拍周野的肩膀:“野哥,行啊!這小雀兒(指蘇禾)...真他媽讓你訓得服服帖帖的?教兄弟兩招唄?”
空氣瞬間凝固。
周野沒動,甚至沒看那人。他整個人像被抽掉了所有活氣,只剩下一種令人膽寒的死寂。但蘇禾清晰地感覺到,緊貼著她身體的那條手臂,肌肉瞬間繃得像鐵塊,微微顫抖著,積蓄著毀滅性的力量。
蘇禾心口猛地一沉,幾乎是哀求地抓住他的小臂,聲音細若蚊吶:“周野...七天...最后一天了...你答應我的...”她試圖用眼神提醒他那個承諾,甚至帶上了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近乎“邀功”的期待——看,我讓你忍住了七天,我是特別的!
就在這時,周野的一個死黨,大概是想緩和氣氛,也可能是看周野這幾天“太安靜”了不爽,湊過來嬉皮笑臉地起哄:“就是啊野哥,這幾天真聽嫂子話???兄弟們都不敢信了!嫂子給你下啥迷魂湯了?”這話像一根點燃引線的火柴。
周野猛地轉頭,那雙壓抑了七天的眼睛死死盯住蘇禾!那里面沒有怒火,只有一種冰冷刺骨的、被徹底冒犯的屈辱和嘲弄。
“聽她話?”他嘴角咧開一個極其難看的弧度,聲音不高,卻像淬了毒的冰錐,扎進蘇禾耳膜,“老子忍了七天!整整他媽七天沒動手!”
他一把甩開蘇禾抓著他的手,力道之大讓她踉蹌了一下。他猛地站起來,高大的身影帶著駭人的壓迫感,俯視著臉色瞬間煞白的蘇禾。
“小妹,”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刻意要讓全場都聽見的殘忍戲謔,“老子忍這么久,你他媽...拿什么謝我?!”
話音未落,在蘇禾驚恐放大的瞳孔注視下,在周圍瞬間死寂下來的空氣里,周野抄起桌上那瓶剛開蓋、還在冒著氣泡的冰啤酒——
手臂高高揚起,瓶口向下!
“嘩啦——?。。 ?/p>
冰冷、黏膩、帶著濃重麥芽酸臭的金黃色酒液,如同瀑布般,兜頭蓋臉地澆了蘇禾一身!
冰涼的液體瞬間浸透了她的頭發、臉頰、睫毛,順著脖頸流進衣領,刺骨的寒意讓她渾身一激靈,狼狽不堪。白色的泡沫沾滿了她的發梢和肩膀,滴滴答答地落在她腳邊的地上,形成一小片狼藉。酒吧昏暗的燈光下,她濕透的頭發黏在蒼白的臉上,單薄的衣衫緊貼著身體,整個人像一只被暴雨打落在地、瑟瑟發抖的雛鳥。
“她也配管老子?!”周野的怒吼如同驚雷,蓋過了瞬間響起的抽氣聲和竊竊私語。他眼中沒有絲毫歉意,只有一種扭曲的、發泄般的快意和一種殘忍的“證明”——證明他依然是那個無人能約束的周野,證明這七天的“聽話”不過是他施舍的、需要她用恥辱來償還的“恩賜”!
蘇禾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耳朵里是啤酒流淌的汩汩聲和血液奔涌的轟鳴。刺鼻的酒味鉆進鼻腔,讓她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攪,酸水直沖喉嚨。身體的反應比意識更快、更誠實——是冰冷的恐懼、滅頂的羞辱和生理性的惡心。她甚至忘了去擦臉上的酒液,只是呆呆地站著,任由那冰冷的液體宣告著她所有“改變他”幻想的徹底破產。
周野似乎很滿意這效果,他嗤笑一聲,將空酒瓶“哐當”一聲隨手扔在旁邊的桌子上,看也沒看周圍噤若寒蟬的人,更沒看蘇禾一眼,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扔掉一件垃圾。他帶著一身未散的戾氣,轉身就往酒吧外走。
不知過了多久,蘇禾像個游魂一樣回到自己家樓下。頭發黏膩冰冷,衣服濕透緊貼在身上,散發著濃重刺鼻的酒味,夜風一吹,凍得她牙齒打顫。但都比不上心底那片被徹底摧毀的荒蕪和剛剛經歷的、當眾被“澆灌”的奇恥大辱。
就在她摸索鑰匙時,一個黑影從旁邊的陰影里猛地竄出來!
蘇禾嚇得心臟驟停,幾乎要尖叫出聲。
是周野。
他堵在她家門口,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巷道燈下顯得壓迫感十足。他呼吸粗重,身上酒氣更濃,眼神在黑暗里明滅不定,像困獸最后的掙扎。他沒看她,只是粗暴地將一團東西砸進她懷里。
是一條皺巴巴、還算干凈的干毛巾。
“...拿著。”他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在和什么巨大的東西搏斗。
蘇禾下意識地接住毛巾,冰冷的指尖觸碰到微暖的棉質。
短暫的沉默,只有兩人粗重不一的呼吸聲在巷道里回響。
“...小妹,”他再次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蘇禾從未聽過的、近乎笨拙的別扭,“...我喝昏頭了。”
“小妹”。
這個曾經讓她心跳加速、產生隱秘歸屬感的稱呼,此刻像一把裹著冰的刀子,精準地捅進了她剛剛被摧毀的心房。
蘇禾攥著濕漉漉頭發的手,猛地停住了。
沒有預想中的委屈爆發,沒有質問,甚至沒有眼淚。
只有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上頭頂,凍僵了她的四肢百骸。那寒意比澆頭的啤酒更冷,比雨夜的雨水更刺骨。
這不是道歉。這是命令。是宣告。是試圖用這個稱呼,再次將她拉回那個“被標記”、“被擁有”、“被原諒”的圈子里。是試圖用這條廉價的毛巾,擦去他當眾施加的羞辱,讓一切“恢復原狀”。
她攥著毛巾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毛巾的暖意絲毫無法驅散她骨子里的冰冷。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從這個曾讓她心動的稱呼里,品嘗到了徹骨的寒意和權力的枷鎖。
她沒說話,也沒看他。只是用盡全身力氣,攥著那條毛巾,像攥著一塊骯臟的破布,僵硬地側身,用鑰匙打開門,然后“砰”地一聲,將他隔絕在門外冰冷的黑暗里。
巷道里,只剩下周野粗重的喘息,和門內壓抑不住的、細微的、身體因寒冷和恐懼無法控制而發出的牙齒打顫。
Day7...酒吧...有人挑釁...他...他忍住了沒打人?。ā套 謱懙糜执笥种?,幾乎力透紙背)...只是...只是他太生氣了...啤酒...(此處有大片墨水暈開的污漬,覆蓋了原本可能想寫的‘潑’或‘澆’字,仿佛要擦掉這個記憶)...他后來送毛巾來了...叫我‘小妹’...他...他還是在意我的吧?(問號畫得很大,筆尖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