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明白許清遠近期為什么出現少有的異常和煩躁不安了。

他事先就知道，他的終身大事不由自己做主。

許清遠擔心的事發生了，無巧不成書，在我來找許清遠時，恰巧遇到。

一天中午，去他宿舍找他時，遇到一個女孩，迎面走來，相互看了對方一眼，他們單位很少見到女孩，忍不住回頭又多看了一眼?？瓷先ケ任衣燥@成熟，高高的個子，走路外八字，身材豐滿，走路像是搖晃著走。

我不確定她是從哪個房間走出來的，或是哪個單身男子新找的對象？許清遠的房間在最里邊，他的同事喜歡聚集在這里打牌，一個偏僻安靜的角落，極易讓人忽略的地方，很不起眼，即使在房間里放著迪斯科舞曲，蹦著迪，聲音如同被隔絕在墻外，因為墻外是個小巷口，巷子里是個規模很大的集市，那里的聲音比這里熱鬧多了，只有夜晚的時候，才能安靜下來。單位的小青年貪玩，沒事干的時候，會偷摸摸的來許清遠的房間里打牌，聊天，打發時間，到了下班的時候，一哄而散。

在我沒來的時候，許清遠的房間從來不上門鎖，即使他不在，房間里總是有人在，喝酒、打牌，起哄的、圍觀的，很是熱鬧，小小的房間擠滿了人，儼然一個娛樂休閑場所。

認識我以后，房門開始上鎖了，許清遠說，他們把房間造的又臟又亂，濃重的酒味、煙味和各種熏人的味道敞開門窗，幾天幾夜味道都散不盡。他是個干凈人，床鋪一塵不染，地面經常用清水沖刷，同事見狀，很識趣地走了。可能看我和許清雯也在的緣故吧。久而久之，那些同事很少來，但墻外的嘈雜聲依舊。

長長一排平房，是值班休息室也是單身宿舍。

從那個方向走出來的女孩，想必同我和許清雯類似的關系吧，家屬很少見。

不只是我出于本能，大多數人和我一樣有好奇心，“是誰找的對象？”尤其在男子王國里——漢城，和許清遠一樣大的男孩們居多，無論誰找了對象，先是羨慕，然后一起起哄。

每次經過一個一個房屋時，總能遇到一些很妖嬈的熟女們，扭著婀娜的身姿在門口梳頭，或潑水，看見我，會急忙閃進屋里，關門。心里了然，房屋的男主，一定是出軌了。有的房屋門前，會出現不同的熟女，一看便知，此房屋男主好色花心。

一問便知，果然，許清遠輕聲告訴我，心里知道就行了，別在外面說。

看似普普通通一長排平房，破舊不堪，各個金屋藏嬌。

所以，凡是從這個方向走出來的女性，顯眼、醒目，會讓人猜測，她是從哪個房間出來的？任誰都會情不自禁的多看幾眼。

中午時分，許清遠房間的門多是大敞著，見我來，他心虛的先問我：“你碰到她了？”

問的我莫名其妙，用疑問的眼神看著他。

“剛出去的那個女的?！?/p>

“怎么了？”

他臉色很不好看，看樣子，有事。

他猶豫了一會兒，合計是否告知我實話，他知道，即使不說，我也會問他，剛才遇到的女孩是誰新找的對象，沒見來過。

“實話告訴你吧，她是我們家為我安排的結婚對象。”

我想了很多種可能，是四號房間？五號？……

怎么也沒想到是從我要進的房間里走出去的——結婚對象。

今天來，想和許清遠分享我的快樂，得了三好學生的獎狀。談戀愛學習并沒有受到影響，好讓他放下心里的包袱，不要有愧疚的想法。

怎料，被這突如其來的真話，硬生生把好消息吞咽在喉底，如鯁在喉。

我無法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睜大了雙眼，怒視著他。

這突如其來的結婚對象，像一盆寒骨透體的水，從我的頭頂上潑下來，一貫到底。

這太突然了，這是不是場夢啊，我做了很多一樣的夢，夢里一片漆黑，空蕩無人，寂靜無聲。我找不到家，找不到許清遠，看不清哪里是路，哪個方向才是家，我跌跌撞撞的找啊找啊、走一路，哭一路，喊一路，直到把自己哭醒。

我伸手，摸了摸臉，淚水什么時候流淌下來的？

許清遠默不作聲的，雙手來回揉搓，抬頭看看我，又低下頭。

他一定看到我眼里有兩團火，足夠燃燒他的火。

而我，說什么呢？我該說什么呢？他怎么有對象呢？還是結婚對象。

我為什么不知道他已經有結婚對象了？為什么還來找我？有錢有勢就該欺騙一個學生嗎？為什么？為什么？一直覺得，自己是他最愛的女孩，以為他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心的。他所說的那些話，難道都是在欺騙我嗎？

人都說，女學生好騙，果然是真的，我竟然是傳說中的大傻子。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算不算是第三者？

淚水靜靜的落下，呆呆的，走近窗邊的桌子旁，穩了穩心神，等著許清遠給我一個解釋。

即使是被騙，也要搞清楚。

許清遠面色陰沉，緩緩說道。

在我之前，他果真是相過親的，而且家里做主，定下了這門親事，雖然不是他的意愿，但家里和女方家都商量好了，今日女方過來，和他商量訂婚事宜的。

許清遠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氣憤，好像他也被家人欺騙了。

“我怎么知道他們背著我定了婚事？我們只是見過一次面，怎么可能？”

許清遠氣的兩手一攤，在狹窄的房間走來走去，一時間不知怎么和我解釋的詳盡一些。

“半年多了，你見我什么時候回過家？我都這樣了，還是躲不過去?！?/p>

他提過一次父母的想法，24歲之前，想讓他在本歷年前結婚（他家有本歷年不結婚的習俗）。

許清遠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沒在意，以為只是我們倆閑聊的一些話而已，沒多想過。何況，我們已經想好了未來，考不上大學，他養我，考上大學，他供我，還美美的說，將來娶個大學生做老婆，臉上多有光啊。

他曾開玩笑說：“楊曉藝，我把你大學供出來，你不會把我甩了吧，回頭你找個大學生，遠走高飛了。”

“沒準，哈哈……”

在一起的畫面在我腦海里浮現，這突發的結婚對象，就像從天而降的炸彈，不禁炸懵了我，同時也讓許清遠始料不及。

長時間不回家的結果，像是對他無言的判決。

聽許清雯說過他的父母，他們兄妹四人，從小到大都要

按照父母指定的方向走，無條件服從，說子女是他們的產物，所以要聽從父母的各種安排，只有許清雯是個特例，從小身體不好，愛生病，父母對她的要求很簡單，健康就好。

許清遠近半年來，只顧著和我卿卿我我，父母竟然偷偷替他做了決定，不由分說。

典型的封建家長制。

他是家中長子，因為工作關系，再者逃避母親的催婚，之后是我的出現，很少回家，發生了這么大的事，他居然還被蒙在鼓里。我呢，無辜的受害者，一個正在茁壯成長的花朵，被許清遠這雙賤手一盆水潑下來。

我心里有無數個為什么要問明白。

“你已經有了結婚對象，為什么要來招惹我？為什么要騙我？我算什么？第三者嗎？你和我們班長有什么區別？家里藏一個，外面勾引無數個？”我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氣憤，同時更加可憐起自己了。

他支支吾吾半天，不知如何開口。看他半天不吭聲，我更加生氣了，認定他就是在欺騙。沒有什么比欺騙更令人心灰意冷的事了。

我轉身要走時，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我狠狠的甩開：“別碰我”

我不知道自己哪來那么大的勁，當他再一次的想拉我的手時，他腳下一滑，摔倒了，我趁機逃了出去。

晚上，我跑到河邊哭了很久，想了很多，后悔自己是不是有點任性了？想想他也是受害者啊。他也不知道那個女孩見他一面之后就私定終身了。

這是我們認識以來第一次吵架，也是最嚴重的一次。

下課后，大俊又把一本瓊瑤的書偷偷塞給我：《月朦朧，鳥朦朧》再三強調說：“看完給我，好不容易給你搶回來的?！?/p>

我若無其事，和往常一樣，漫不經心拿過來，他知道我不是很喜歡讀瓊瑤的書，我喜歡三毛的書，喜歡看三毛和荷西的愛情故事，喜歡三毛把破破爛爛變成生活里的藝術品。瓊瑤的小說對我而言太離譜，遙不可及，不真實。而大俊總是一本又一本的把他搶來書塞給我。

我知道，他想讓我懂他的內心世界，理解他對愛情執著的意義?？伤睦镏?，我正經歷著愛情的傷，在慢慢的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大俊依舊沉淪在自己編織的情網里，我前排的班長和香蘭依舊那么甜蜜的沉醉在他們的世界里，旁若無人的。

我呢，愛情像潮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五彩繽紛的泡沫，里面裝滿了許清遠。

學校的大門口再也看不到許清遠的身影了，放學回家再也沒有經過他的單位，翻越校園的土圍墻回家。

我開始上晚自習了，一來一去間，沒有人發現為什么來？為什么走？只有大俊偶爾問一嘴，撒個小謊便應付過去了。

記不清我和許清遠分開多久？

在我以為我們就此結束了的時候，在我即將翻墻去學校的時候，許清遠出現在我面前。他像變了個人，一改往日精干模樣。

他走上前，一句話不說，拉起我的手就走。他總是這樣，無論什么事，先做后說。先強迫你，然后給你驚喜或驚嚇。和他的父母還真是如出一轍呢。

“放手，我為什么跟你走？憑什么？我們不是分手了嗎？”我用盡渾身的力氣想要掙脫，可我的力氣哪里是與之抗衡的力量呢？他是誰？他是拿過省級武術冠軍的選手啊。

在他面前，豈不就是老鷹捉小雞的情景再現嗎？客氣的時候，拉起我的手，不由分說想干啥干啥，著急了，要么把我抱起來放腿上，要么直接扛起來，力量之懸殊，力大者說了算。

“我們什么時候分手了？”我們雙手還在撕扯中。

“怎么，讓我繼續當第三者嗎？”‘第三者’這三字，對他而言很敏感，他不喜歡這幾個字，可我就是故意刺激他，我總要一個說法，沉默解決不了問題。

果然。“你怎么就成了第三者呢？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喜歡她，我父母的決定和我有關系嗎？你也冷靜了一段時間，是時候談談了。”

拉扯間，我倔強的渾身都是勁，我知道，他不敢對我用勁，怕弄疼了我，每次假裝一喊疼，總能把他嚇一跳，緊張兮兮的，我卻笑得十分開心，他從來不會懷疑我是故意逗他玩，我每一次虛張聲勢的疼，都能讓他格外緊張。

他稍加用力，我已經在他懷里了，任憑我如何掙扎，都無濟于事。

他的聲音有點嘶啞，近乎哀求的說：“別鬧了，行嗎？”

我果然聽話的雙臂垂落下來，癱軟的喘著粗氣。

抬頭看，他的樣子讓人有些心疼，如此在意自己形象的一個人，沒有了以往的神采。

被他三哄兩哄，心軟了，不聽話的眼淚又落下來。好似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

他把我的臉捧在掌心，心疼的說：“你這樣子，以為我好受嗎？你知道這些天，我怎么過的嗎？我回家和父母吵了一架，他們說，想見見你?！?/p>

冬天悄然而來，深秋最后的顏色，依然留在人間，依依不舍，遲遲不愿離去。

雪花紛飛時，和深秋的容顏融為一景，更加顯得蕭瑟與凄涼。

天不是很冷，天空中飄落著清清淡淡的雪花，剛剛觸摸到臉上，就融化了。許清遠帶我見了他的家人。

我想見識一下，封建家長制的家庭到底是怎樣的？他們把許清雯和許清遠教育得很好，為什么背后還有這樣一個不為人知的專制？

都什么年代了，還有父母做主，媒妁之言的包辦婚姻？

許清雯不在家，談了一個對象，說是個搞大工程的，沒有固定的工作地點，難怪許久未見。

他的母親是個很精明的老人，一看就知道是個見過大場面的人物。面帶微笑，比我母親多了太多的慈祥。我被安排坐在沙發上，原來，許清遠遺傳了父親的整張臉，很嚴肅，一身官氣，不怒自威。他的父親點燃一根煙出去了，偌大的客廳里只有我們三人。

許清遠和許清雯很少提到父母，從來沒有說起，他們是干部子弟，只是憑感覺，他們絕非出自普通人家。

他們不說，我也不問。

在我的潛意識里，戀愛就是兩個人的事。

“你也出去吧，我們娘兒倆好好聊聊，有什么不放心的?！彼哪赣H說話，不緊不慢，卻感覺每個字眼都擲地有聲。

當著他母親的面，他緊緊的抱了我一下，在耳畔壓低聲音說：“我家楊曉藝天不怕地不怕是吧。”隨后，親親我的臉，離開了客廳，客廳的三面都是沙發，陳設極為簡單。

他的母親面帶微笑看著這一幕，慢條斯理開始給我幾分顏色了。

“臭小子，晚了，你來晚了”說完，優雅的端起水杯，淺淺的喝了一小口，繼續說道。

“我記得是在許清華他們放暑假前，別人介紹，他爸的老戰友家的女兒，倆人也見面了，回來問他感覺如何？他說還行，別的什么也沒說，就走了，我們以為他說還行，就是相中了吧，然后一走就是幾個月不見人影。以為他工作忙，不回家也正常，他那工作，你也見了，說哪里停電，立刻就走，不能耽誤。人家女孩兒找家里來了，對清遠很滿意，我們以為這回兩人都看上了，好事啊，女孩還說，非他不嫁。總來家里，里里外外什么都幫著干。我覺得是個賢惠人，人又乖順，就把這事定下來了。人家父母可能聽說你叔叔手里有點權力，門路廣，就想我們試試看，幫他們調動一下工作，隨便什么單位都行，離家近點，方便照顧老人。將來離孩子近，好互相照應著。我們能怎么辦？以前相親，一回家就說沒相中，這次這個說了個還行，我們就以為這回是看中了，不容易啊。人家女孩兒死心塌地要跟他。于是，家里花了很多錢，找關系，托人情給她父母調動工作，給她和她弟弟安排工作……你說，這是想找就找，不想找就不找的事兒嗎？不找她，不是白白忙乎了？早不說，現在不同意，晚了?！?/p>

還有什么可說的呢？我的存在就是多余。

不記得，我是怎么走出那個大門的。

許清遠母親的話依舊在耳邊環繞著：

女孩的父親曾經救過清遠爸爸，救命之恩，我們沒有理由拒絕人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