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踹開局長辦公室的門時，老李正端著枸杞茶看報紙。門撞在墻上的巨響讓老花鏡滑到了鼻尖，滾燙的茶水濺在警徽上。
“你他媽——“
“趙明遠的案子我接了?！俺桃鞍熏F場照片甩在辦公桌上，三張連拍的血腥畫面像扇面般展開，“和三年前的手法一模一樣?！?/p>
老李用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拭警徽：“二隊已經跟進了兩周，你剛復職就——“
“白玉棋子?！俺桃暗闹戈P節敲在照片中央，“當年結案報告里刻意抹去的細節，現在又出現了?！八麖氖謾C調出一張加密照片，“蘇雯死前手里攥著的就是這玩意，你們卻寫成了'白色石子'?！?/p>
茶水在警徽凹槽里積成小小的湖泊。老李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法醫中心九點出初步報告，你去對接。別惹事，程野?！白詈髢蓚€字咬得極重，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警告。
走廊上的掛鐘顯示八點四十五。程野把油門踩到底，警笛在早高峰的車流中撕開一道裂縫。后視鏡里，他看見自己眼底的血絲蛛網般蔓延——連續四十八小時沒合眼了，自從在趙明遠公寓看見那枚染血的棋子。
法醫中心的旋轉門吞沒了他的身影。消毒水味混著某種隱約的腐臭，走廊燈光慘白得像停尸間的膚色。拐角處傳來爭執聲。
“按規定必須冷凍保存！“
“我說了常溫放置?！?/p>
程野放輕腳步。透過半開的百葉窗，他看見祁硯站在解剖臺前，白大褂下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法醫助理抱著金屬托盤手足無措。
“可是祁醫生，心肌樣本會——“
“按我說的做。“祁硯的聲音像手術刀般薄而冷，“現在去把毒理報告拿來。“
助理逃也似地離開時撞上了門口的程野。托盤咣當落地，幾支試管滾到程野腳邊。
“市局刑偵隊?！俺桃傲亮讼伦C件，彎腰撿起試管。液體在玻璃管中搖晃，呈現出詭異的藍綠色。
祁硯頭也沒抬：“你早到了二十七分鐘?！?/p>
程野挑眉：“你認識我？“
“程野，三十三歲，市局重案組組長。去年停職八個月，因為涉嫌毆打嫌疑人?！捌畛幗K于轉過身來，護目鏡后的眼睛在冷光下近乎透明，“今早你刮胡子劃傷了左下頜，用的是吉列鋒速3。早餐吃了培根煎蛋和黑咖啡，沒加糖?！?/p>
程野下意識摸向下巴，指尖觸到一道細微的結痂。他瞇起眼睛：“刑偵隊沒通知你我要來？“
“聞出來的?！捌畛幷率痔?，露出骨節分明的手指，“培根的煙熏味，咖啡因代謝產生的苦杏仁味，還有...“他指了指程野的衣領，“剃須膏是薄荷基調的?！?/p>
程野突然上前兩步，近到能看清對方睫毛在臉頰投下的陰影：“有意思。那你能聞出我為什么接這個案子嗎？“
解剖臺上的無影燈在兩人之間投下銳利的光影分界線。祁硯的瞳孔微微收縮，程野捕捉到那一瞬的波動——像是平靜湖面突然泛起的漣漪。
“個人建議，“祁硯后退半步拉開距離，“程隊長先去看現場勘查報告?！?/p>
“我更想看這個?！俺桃白テ鹋_面上的解剖記錄，“死者體內檢出地西泮和...這是什么？Prop...propofol？“
“丙泊酚，醫用麻醉劑。“祁硯轉身調整顯微鏡，“但濃度異常，是臨床用量的三倍。兇手先用藥讓受害者失去行動能力，再注射氯化琥珀膽堿致其窒息?！?/p>
程野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三年前蘇雯的尸檢報告里也提到過肌肉松弛劑，但當時法醫認定是死后注入的干擾證據。
“死亡時間確定在幾點？“
“根據胃內容物和尸溫推算，昨晚十點至十二點之間?！捌畛幫蝗煌ｎD，從托盤里鑷起一小塊組織放入培養皿，“有意思...“
程野湊過去。顯微鏡下，心肌纖維呈現出不規則的波浪狀排列。
“這是什么情況？“
“心肌溶解前兆?！捌畛幍穆曇舻谝淮纬霈F波動，“死者生前心臟已經處于衰竭邊緣，就算不被殺也活不過一周?！?/p>
程野猛地抓住祁硯的手腕：“你確定？“
橡膠手套在握力下發出細微摩擦聲。祁硯低頭看了眼對方青筋暴起的手，緩慢而堅定地抽回：“從組織切片看，應該是長期接觸某種神經毒素導致的器質性病變。“
“比如？“
“需要進一步化驗。“祁硯摘掉護目鏡，露出完整的眉眼。程野這才注意到他左眼下方有顆極淡的淚痣，像不小心濺上的墨點。
辦公室突然陷入寂靜。排風扇嗡嗡作響，將血腥味攪進空調冷氣里。程野的視線落在祁硯卷起的袖口——那道疤痕比昨晚看得更清楚了，從腕骨一直延伸到小臂內側，邊緣整齊得像是用激光切割的。
“你的傷。“
祁硯放下袖口的速度快得像觸電：“醫學院解剖課事故?！?/p>
“哪個醫學院教學生剖自己？“程野嗤笑一聲，從內袋掏出煙盒。金屬打火機開蓋的脆響在寂靜的解剖室里格外刺耳。
“這里禁止吸煙。“
“這里還禁止篡改尸檢流程。“程野吐出一口煙圈，“為什么堅持不冷凍心肌樣本？“
煙霧在兩人之間筑起一道朦朧的墻。祁硯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了顫，突然轉身走向儲物柜。他取出一支密封試管，里面的心肌組織在福爾馬林中微微晃動。
“冷凍會導致這種毒素的結晶結構改變。“他將試管舉到光線下，液體折射出詭異的虹彩，“現在可以檢測出是四甲基哌啶類化合物，新型神經毒素，尚未列入管制藥品名錄?！?/p>
程野的煙停在半空：“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去年《法醫毒理學雜志》有篇論文。“祁硯打開電腦調出文獻，屏幕冷光映在他臉上，“這種毒素會選擇性破壞心肌細胞線粒體，初期癥狀與冠心病類似，很難被常規檢測發現。“
程野湊近屏幕，煙草味混著須后水的氣息撲在祁硯耳際。文獻作者欄赫然印著“祁硯“兩個字。
“巧了不是?！俺桃暗纳ひ魩е凹埌愕馁|感，“我們祁醫生還是神經毒素專家?！?/p>
祁硯合上筆記本的力度比必要的大了些：“十一點前我要完成尸檢報告。“
“現在就給我初步結論。“
“按程序是——“
“去他媽的程序！“程野一拳砸在解剖臺上，不銹鋼托盤震得哐當作響，“已經有兩個人被掏空了心臟，下一個可能是任何人！“
祁硯靜靜地看著他。在這種注視下，程野突然感到一種奇怪的暴露感，仿佛對方能看透他每個憤怒的毛孔下隱藏的恐懼。
“給我三小時?！捌畛幾罱K說。
程野把煙頭摁滅在托盤里：“兩小時。我在你辦公室等?！?/p>
祁硯的辦公室像極了手術室——所有物品排列成精確的直角，連筆筒里的鋼筆都朝著同一方向。程野癱在訪客椅上，靴子毫不客氣地架在文件柜邊緣。墻上掛鐘的秒針走得異常響亮。
抽屜沒鎖。程野用腳尖輕輕勾開最下層，里面整齊碼著幾十個藥瓶。他隨手拿起一個，標簽寫著“氯硝西泮“，處方醫師姓陳，劑量高得嚇人。
“未經允許翻別人東西是警察的職業??？“
祁硯站在門口，手里端著兩杯咖啡。程野若無其事地把藥瓶放回去：“失眠？“
“感官過敏?！捌畛庍f過一杯黑咖啡，“某些神經突觸過度活躍導致的知覺失調?！?/p>
程野嘗了一口，苦得舌根發麻：“所以你靠鎮靜劑維持正常感知？“
“就像程隊長靠尼古丁和咖啡因維持腎上腺素。“祁硯打開電腦，打印機開始嗡嗡作響，“初步報告。毒理檢測確認神經毒素存在，與趙明遠供職的新紀元生物科技三年前研發的實驗藥物同源?！?/p>
程野猛地坐直：“你怎么知道那家公司的事？“
“公開資料。“祁硯調出一份專利文件，“2018年他們申請了四甲基哌啶衍生物的專利，聲稱可用于治療心律失常，但次年突然中止所有臨床試驗?！?/p>
程野快速瀏覽報告，在最后一頁停住：“等等，你說兩個死者？另一個是誰？“
打印機吐出第二份文件。祁硯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林淑華，女，五十六歲，新紀元前首席研究員。兩周前死于'急性心肌梗死'，尸體今早剛送到我們這里?！八_檔案照片，“我做了快速檢測，心肌組織有相同病變。“
照片上的女人躺在解剖臺上，胸口有個粗糙的Y型切口——明顯是死后補的，為了掩蓋心臟已被取走的事實。
程野的血液結冰：“為什么沒人報告這起案子？“
“家屬拒絕尸檢，尸體直接送去了殯儀館?！捌畛幍闹讣庠阪I盤上敲擊，“是我偶然發現防腐師拍的照片有問題，才申請強制檢驗。“
屏幕切換到監控畫面，顯示昨晚十點零三分，一個穿白大褂的身影推著擔架車進入地下停尸間。雖然戴著口罩，但露出的眉眼與祁硯有七分相似。
程野的手按在配槍上：“這是你？“
“我昨晚九點半就下班了?！捌畛幷{出打卡記錄，“而且我從不戴那種金屬框眼鏡。“
畫面中的“白大褂“似乎察覺到攝像頭，抬頭看了一眼。鏡片反光瞬間，程野注意到他右眉梢有顆黑痣——與祁硯的淚痣位置完全對稱。
“這他媽是...“
“我同父異母的哥哥，祁墨?！捌畛幍穆曇艚K于出現一絲裂紋，“新紀元生物安全主管，三年前失蹤，官方記錄顯示他已死亡?！?/p>
程野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抓起車鑰匙：“我需要這個祁墨的所有資料，現在就要。“
“資料室在裝修，紙質檔案都——“
“別?；?，祁硯?！俺桃耙话褜⑺丛趬ι希终频肿∧堑腊毯?，“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兇手是誰，是不是？“
白大褂在擠壓下皺起，祁硯的呼吸頻率絲毫未變。他的眼睛在近距離下呈現出奇異的琥珀紋理，像是封存了千萬年的樹脂。
“我知道的比你以為的少，“他輕聲說，“比我希望的多?！?/p>
警報聲突然響徹整棟大樓。廣播里傳來急促的通知：“B2停尸間發生泄漏事故，請所有人員立即疏散！“
程野松開手沖向電梯，祁硯卻轉身跑向樓梯間。當程野踹開停尸間大門時，濃重的氯氣味道撲面而來。應急燈閃爍的紅光中，林淑華的尸體敞開著胸腔，而原本存放趙明遠心臟的標本瓶已經不翼而飛。
通風系統啟動的轟鳴聲里，程野聽見身后傳來金屬落地的脆響。他拔槍轉身，看見祁硯跪在角落，藥片散落一地。法醫的指尖深深掐入太陽穴，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琥珀色的眼睛里布滿血絲。
“感官...過載...“祁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左口袋...注射器...“
程野摸出那支預充式針劑，看清標簽后瞳孔驟縮——這是軍用級的神經抑制劑，普通醫院根本搞不到。
針頭刺入頸動脈的瞬間，祁硯的瞳孔擴張到極致。他劇烈抽搐了幾下，然后突然歸于平靜，冷汗順著下頜線滴落在程野手背上。
“你到底是誰？“程野低聲問。
祁硯的睫毛顫了顫，在應急燈紅光中投下蛛網般的陰影。他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像是某個加密的代號，卻被淹沒在突然響起的火警鈴聲中。
當救援人員沖進來時，程野注意到祁硯迅速將左手藏進了口袋——那個瞬間他分明看見，對方手腕內側閃過一道條形碼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