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如刀,卷著戈壁的碎石與枯骨,抽打在殘破的駝隊旌旗上。
僅存的五峰駱駝在沙丘間艱難跋涉,駝峰上干癟的皮囊隨著步伐晃動,發出沉悶的空響。駝鈴早已啞寂,唯余鐵片在風中嗚咽,如同亡魂的慟哭。
謝昭伏在領頭的白駝峰間,靛青披風裹緊單薄的身軀,風帽壓得很低,只露出一雙熔金淬火的眼,死死盯著東南方天際線處若隱若現的汴京城廓。懷中,那枚完整的玄鐵虎符緊貼心口,冰冷的觸感下,是龍脈之力奔涌帶來的、永無休止的灼痛與寒流交織的折磨。虎符中心的凹槽,與她發間金簪尾端的鳳首嚴絲合縫——那是開啟龍韜武庫終極之秘的鑰匙,也是此刻招致殺身之禍的根源。
“先生,過了前面那片‘鬼哭坳’,就能上官道了。”陳婆婆佝僂著背,枯爪緊握韁繩,獨眼警惕地掃視著兩側嶙峋的怪石,“趙王府的爪子…怕是要伸過來了。”
林晚娘抱著藥箱坐在另一峰駝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藥箱邊緣一道深刻的刀痕——那是三日前黑風崖突圍時,瓊花衛的淬毒彎刀留下的。她臉色蒼白,眼底布滿血絲,懷中緊緊抱著一個粗陶罐,里面是阿史那云墳前帶回的一抔染血黃沙。
崔珩策駝行在隊尾。
他左臂用染血的布條草草固定,懸在胸前,每一次駝峰顛簸都牽扯著肩胛骨碎裂的劇痛,冷汗浸透內衫。右臂卻穩如磐石,始終按在腰間那柄墨玉為鞘的“青天劍”上。劍柄的“法”字刻痕在風沙中模糊,唯有一雙冰封的眼,銳利如鷹隼,無聲地切割著死寂的荒原。
三日前,龍韜武庫虎符現世,天地異象引動四方。他們趁夜撤離黑風崖,卻如同捅了馬蜂窩。趙王殘余的死士、瑤華埋在西域的暗樁、甚至關外覬覦龍脈的突厥游騎,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從四面八方圍剿而來!七日血戰,三十青鸞衛盡數戰死,駝隊傷亡殆盡,才堪堪撕開一條血路。
“嗚——嗚——”
風掠過前方形如骷髏的巖群,發出凄厲如鬼哭的尖嘯。
“鬼哭坳到了。”陳婆婆的聲音繃緊如弓弦。
謝昭猛地勒韁!
白駝不安地噴著響鼻,前蹄焦躁地刨著沙地。
不對!
太靜了!
連慣常在巖縫筑巢的沙隼都蹤跡全無!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極淡的、混合著硫磺與腐尸的腥氣!
“退!”謝昭厲喝,熔金瞳孔驟然收縮!
遲了!
“咻咻咻——!”
凄厲的破空聲撕裂死寂!
數十支裹著幽藍火焰的箭矢,如同毒蜂出巢,自兩側高聳的巖柱后暴射而出!箭鏃并非金屬,而是某種慘白的獸骨打磨,箭尾燃燒的幽藍火焰散發出刺鼻的苦杏仁味——骨磷火!沾之即燃,蝕骨焚心!
“瓊花衛的‘鬼哭箭’!”崔珩瞳孔驟縮,厲聲嘶吼,“下駝!找掩體!”
他猛地從駝背躍下,青天劍出鞘!劍光如匹練橫掃,將射向謝昭的數支骨箭凌空劈碎!幽藍的磷火四濺,沾上他的袍袖,“嗤嗤”作響,瞬間灼出焦黑的破洞!
“啊!”林晚娘驚呼,她身下的駱駝被一支骨箭射中后腿!幽藍火焰瞬間蔓延,駱駝發出凄厲的哀鳴,瘋狂掙扎著沖向巖群!
“晚娘!”陳婆婆目眥欲裂,藥鋤脫手擲出,砸飛一支射向林晚娘的骨箭!
謝昭已翻身落地,靛青披風旋身甩出,卷住兩支毒箭!金簪入手,幽藍光芒暴漲,化作一道凝練的光弧,精準地劈開三支連珠箭!箭矢碎裂,磷火在她身周炸開,卻被金簪幽芒形成的無形屏障盡數擋下!
“結陣!”崔珩背靠一塊巨巖,青天劍舞成一片光幕,將陳婆婆和林晚娘護在身后。劍鋒與骨箭撞擊,發出令人牙酸的“叮當”聲,幽藍火星如毒螢亂舞!
巖柱后,鬼影幢幢!
數十名身著沙黃色偽裝服、面覆白骨面具的死士現身!他們身形矯捷如沙狐,手中并非刀劍,而是特制的骨弩與淬毒吹箭!為首一人身形魁梧,臉上覆蓋的半張青銅鬼面在幽藍磷火下泛著獰光——正是趙王府豢養的頭號殺手,“鬼面閻羅”!
“謝昭!交出虎符!留你全尸!”鬼面閻羅的聲音如同砂石摩擦,帶著殘忍的戲謔。他抬手,骨弩上弦,三支箭鏃泛著紫黑色幽芒的透骨釘對準謝昭心口!
“做夢!”謝昭冷笑,金簪橫于胸前,簪首幽藍光芒吞吐如蛇信。
“找死!”鬼面閻羅眼中兇光爆射!手指扣動扳機!
三支透骨釘撕裂空氣!速度之快,竟在視線中留下三道殘影!
謝昭瞳孔驟縮!金簪光芒暴漲,化作一道藍色光盾!
“鐺!鐺!”
兩支透骨釘被光盾彈飛!
第三支卻如同毒蛇般,詭異地繞過光盾邊緣,直射她左肩!
太快!太刁!
謝昭舊力已竭,新力未生!
“噗嗤!”
利刃入肉的悶響!
血花飛濺!
卻不是謝昭的血!
一道緋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橫移,在千鈞一發之際,用身體擋在了她身前!
崔珩!
那支淬毒的透骨釘,狠狠貫穿了他本就重傷的左臂!釘尖透骨而出,帶著一蓬溫熱的血霧!紫黑色的毒液瞬間沿著傷口蔓延,他整條左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黑腫脹!
“呃——!”崔珩悶哼一聲,身體劇顫,卻硬生生挺住!右臂青天劍反手撩出,劍光如電,將欺身而至的一名死士攔腰斬斷!
“崔珩!”謝昭目眥欲裂!熔金的眼底瞬間被血色浸染!
鬼面閻羅狂笑:“好一對亡命鴛鴦!那就一起上路!”他骨弩再抬,又是三支透骨釘上弦!
狂暴的怒意如同火山在謝昭胸腔炸開!頸后金鵬符印爆發出焚天金芒!發間金簪幽藍光焰沖天而起!
“你——該——死——!”
她一字一頓,聲音如同九幽寒冰!
金簪脫手!
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幽藍閃電!
沒有軌跡!沒有殘影!
只有一道純粹到極致的、凝聚著龍脈之怒與金簪寒煞的——毀滅光束!
“噗!”
光束貫穿鬼面閻羅的眉心!
他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青銅鬼面“咔嚓”碎裂,露出底下驚駭欲絕的眼。幽藍的光焰自他七竅中噴涌而出,瞬間將頭顱焚成灰燼!無頭的尸身晃了晃,轟然栽倒!
首領斃命!死士大亂!
謝昭卻看也不看,踉蹌撲到崔珩身邊。他臉色慘白如紙,唇瓣泛著詭異的青紫色,左臂傷口處黑血汩汩涌出,腥臭撲鼻!透骨釘尾端的倒刺深深勾著骨肉,釘身刻著的瓊花暗紋在血污中若隱若現——是瑤華特制的“鎖魂釘”!
“撐住!”謝昭聲音嘶啞,指尖顫抖著去拔那毒釘。
“別…碰!”崔珩猛地抓住她的手,掌心滾燙,“釘…釘上有毒…沾血…即腐…”他喘息著,冷汗浸透鬢角,“虎符…不能…丟…”
他右臂艱難抬起,青天劍拄地,試圖站起,身體卻猛地一晃!
“崔珩!”謝昭死死扶住他,熔金的眼眸里第一次涌上近乎絕望的慌亂。她能感覺到他生命的流逝,如同指間沙,抓不住,留不下!
“走…”崔珩推開她,染血的右臂舉起青天劍,劍鋒直指殘余的死士,“我…斷后…”
殘余的七八名死士從驚駭中回神,眼中兇光再現,骨弩再次抬起!
“誰敢動他!”謝昭厲嘯!
她猛地站直身體,發間金簪幽藍光焰再次升騰!但這一次,光芒卻劇烈波動,忽明忽暗!強行催動龍脈之力斬殺鬼面閻羅,已讓她經脈枯竭,此刻已是強弩之末!
“先生!藥!”林晚娘尖叫著撲來,將一瓶“九轉護心丹”塞入崔珩口中!
陳婆婆藥鋤狂舞,枯瘦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死死擋住兩名撲上的死士!
“嗤!”一支骨箭射穿她的肩胛!幽藍磷火瞬間燃起!
“婆婆!”林晚娘目眥欲裂!
絕境!
死局!
“嗷——!”
一聲蒼涼悲愴的狼嚎,毫無征兆地自沙丘后響起!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狼嚎如潮,瞬間席卷四野!
沙丘頂端,數十道灰影如同鬼魅般現身!
是狼!
卻非野狼!
每頭狼的頸間都套著青銅項圈,項圈上刻著猙獰的狼頭圖騰!狼背上,竟馱著身著皮甲、手持彎刀的騎士!
為首一騎,身形高大如鐵塔,古銅色的臉龐上刀疤縱橫,赫然是——阿史那部族大長老,鐵木爾!阿史那云的親叔父!
“謝青天!阿史那部——來還債了!”鐵木爾聲如洪鐘,彎刀直指死士,“兒郎們!殺光這些雜碎!為云丫頭報仇!”
“殺——!”
狼騎如狂風般卷下沙丘!彎刀映著殘陽,如同死神的鐮刀,狠狠劈入死士陣中!
骨斷筋折!血肉橫飛!
兇悍的死士在狂暴的狼騎面前,如同麥草般被收割!
謝昭怔怔望著這突如其來的援兵,望著鐵木爾刀疤臉上縱橫的老淚,望著狼群撕咬死士時濺起的血霧…阿史那云染血的笑靨在眼前一閃而過。
她猛地回神,不再猶豫!金簪倒轉,簪尾狠狠刺入崔珩左臂傷口邊緣!
“嗤!”
幽藍光芒順著簪尖涌入!與蔓延的紫黑毒液激烈沖撞!
“呃!”崔珩身體劇震,一口黑血噴出!
毒液被暫時壓制,但透骨釘依舊深嵌骨肉!
“拔釘!”謝昭對林晚娘嘶吼,“陳婆婆!金瘡藥!快!”
林晚娘顫抖著手,抓住釘尾。陳婆婆不顧肩頭燃燒的磷火,將整瓶“玉髓生肌膏”倒在傷口!
“拔!”
“噗嗤!”
透骨釘帶著碎骨與黑血被硬生生拔出!
崔珩悶哼一聲,徹底昏死過去。
謝昭撕下披風內襯,用金簪割開他腫脹發黑的皮肉,幽藍光芒灼燒著腐肉,黑血混著毒液汩汩流出。她將整瓶“九轉護心丹”捏碎,混著藥膏狠狠按在傷口上!
“鐵木爾長老!”她抬頭,熔金的眼眸望向戰場,“煩請…護送我們回京!”
鐵木爾一刀劈飛最后一個死士的頭顱,染血的彎刀重重頓地:“阿史那的狼騎,護謝青天到底!”
殘陽如血,潑灑在尸橫遍野的鬼哭坳。
謝昭將昏迷的崔珩緊緊綁在自己背上,翻身上駝。他滾燙的額頭貼著她冰冷的后頸,微弱的呼吸拂過她耳畔。
她握緊韁繩,金簪在發間幽光流轉,指向汴京。
那里有虎符昭示的皇權,有龍脈暗藏的殺機,有瑤華淬毒的鳳座。
更有她必須帶回昭雪堂的人。
“走!”
她猛夾駝腹,白駝嘶鳴著沖入暮色。
身后,狼嚎聲再次響起,如同送行的戰歌。
(第二十一章終·狼騎護道)
鬼哭坳中磷火飛,鎖魂毒釘碎臂髓。
金簪焚天斬閻羅,狼騎卷沙報血仇。
緋衣染赤背殘軀,青天未竟誓不歸——
且看下章《鳳闕亂》,虎符照夜破重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