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尚未散盡的朱雀大街上，蘇隱月蹲在賣陶器的老張頭攤前，指尖拂過一排青瓷藥罐。自那夜神秘女子暴斃已有半月，那塊藏在藥柜暗格中的羊皮殘卷像塊燒紅的炭，灼得她寢食難安。
“姑娘要裝什么藥？這個罐子密封性好，裝枇杷膏最合適。“老張頭咂巴著旱煙，皺紋里夾著昨夜沒洗凈的爐灰。
蘇隱月剛要答話，身后忽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轉身時，她淺青色的裙角掃倒了一個白瓷瓶，碎碴子濺到一雙玄色官靴上——靴面繡著暗銀云紋，正是三日前在城南屠了整戶人家的黑騎衛(wèi)裝束。
“不長眼的東西！“蓄著絡腮胡的侍衛(wèi)長刀鞘一橫，腰間鐵牌撞得叮當響。蘇隱月低頭福身，后頸滲出細密的汗珠。這些日子黑騎衛(wèi)挨家盤查，連郊外亂葬崗都翻了個底朝天。
“屬下這就——“
侍衛(wèi)長的聲音戛然而止。整條街忽然陷入詭異的寂靜，連挑擔的貨郎都僵在原地。蘇隱月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余光瞥見一丈開外的青石板上，幾片槐花瓣正被微風推著打轉。
某種冰冷的氣息順著脊梁爬上來。她緩緩抬頭，最先看見的是十二名玄甲侍衛(wèi)呈扇形排開的陣勢，他們腰間長刀統(tǒng)一朝左傾斜四十五度——這是龍陵城最高規(guī)格的迎駕禮儀。
人群如退潮般向兩側分開。晨霧中緩緩現(xiàn)出四匹通體雪白的駿馬，馬鞍上垂落的銀鈴隨著步伐輕響，像是某種古老的咒語。正中央那匹馬的鬃毛上系著段茜素紅綢，在灰蒙蒙的街景中刺目得如同新鮮血跡。
馬背上的人一襲墨色織金蟒袍，玉帶扣上嵌著的黑曜石映著晨光。當那張輪廓分明的面孔從霧中顯現(xiàn)時，蘇隱月呼吸一滯——正是半月前驚鴻一瞥的攝政王南宮昭臨。
不同于馬車內的驚鴻一瞥，此刻他居高臨下的目光像刀鋒刮過皮膚。蘇隱月注意到他左手戴著枚玄鐵扳指，戒面刻著與她袖中羊皮卷上一模一樣的羽翼龍紋。
“王爺，這賤民...“
侍衛(wèi)長的話被個抬手動作打斷。南宮昭臨忽然翻身下馬，沉重的官靴踏碎了幾片槐花。隨著他的走近，蘇隱月聞到股奇特的冷香，像是雪松混著某種藥材的味道。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掌心躺著枚銅錢。陽光穿過霧靄照在那枚永樂通寶上，邊緣磨損的缺口與她穿越時攥在手里的那枚分毫不差。
“姑娘掉了東西?！?/p>
低沉的嗓音擦過耳膜，蘇隱月渾身血液都凝固了。這枚本該藏在二十一世紀白大褂口袋里的銅錢，此刻正躺在龍陵城攝政王的掌心。她下意識摸向腰間荷包——那里確實少了枚銅板。
“謝...謝大人?！八焓秩ソ樱讣獠吝^對方掌心時，竟像是碰到塊千年寒冰。南宮昭臨的體溫低得不似活人，更詭異的是，在相觸的瞬間，她分明看見他瞳孔中閃過絲鎏金色光芒。
侍衛(wèi)們齊刷刷倒抽冷氣。蘇隱月這才驚覺自己逾矩——按律法，平民直視王族超過三息當剜目。她慌忙低頭，卻聽見頭頂傳來聲幾不可聞的輕笑。
“蘇氏隱月，城南藥鋪主人?！澳蠈m昭臨準確報出她的姓名，聲音輕得像在念某種咒語，“三月初七那夜，可有人去過你鋪子？“
藥鋪后院埋著的女尸突然浮現(xiàn)在腦海。蘇隱月攥緊銅錢，金屬邊緣硌得掌心生疼。正欲否認，忽然瞥見侍衛(wèi)長腰間懸著的青銅令牌——下方墜著半片染血的青色鱗片，與羊皮卷邊緣的缺口嚴絲合縫。
“民女那夜去李嬸家接生，回來時...“她故意讓聲音發(fā)抖，“看見幾個黑影翻進隔壁布莊。“
南宮昭臨忽然俯身。這個距離能看清他眉間疤痕下若隱若現(xiàn)的鱗狀紋路，像是皮膚下埋著層半透明的鎧甲。冷香撲面而來，他薄唇幾乎貼著她耳垂：“布莊老板娘今早被發(fā)現(xiàn)在護城河漂著?！?/p>
蘇隱月后背沁出冷汗。眼前人分明在笑，眼底卻凝著終年不化的冰霜。就在她幾乎喘不過氣時，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報！北境急訊！“
南宮昭臨直起身的瞬間，整條街的氣溫仿佛驟降。他接過竹筒密信時，袖口露出的腕骨上浮現(xiàn)出詭異的藍色血管，像是有活物在皮下游走。
“回宮?！八砩像R時，蘇隱月確信聽見了某種類似鱗片摩擦的細響。玄甲衛(wèi)隊如黑潮退去前，她看見南宮昭臨最后那個意味深長的回眸——陽光下，他的瞳孔竟變成了細長的豎瞳，如同冷血動物盯上獵物。
直到馬蹄聲徹底消失，蘇隱月才發(fā)覺銅錢已經嵌進掌心血肉。老張頭哆哆嗦嗦遞來塊粗布：“姑娘快擦擦，那位大人的東西碰不得啊...上月西市有個賣酒的，就因為酒壇蹭到王爺衣角...“
“怎么？“
“全家都進了詔獄?！袄蠌堫^左右張望，壓低聲音道，“都說攝政王不是...“
“砰“的一聲，賣糖人的推車突然翻倒。老張頭頓時面如土色，抄起攤布胡亂一裹就逃進小巷。蘇隱月彎腰撿起他落下的煙袋，發(fā)現(xiàn)地上有灘可疑的水漬——不是露水，倒像是某種黏液干涸的痕跡。
回藥鋪的路上，每個陰影處都像是藏著雙眼睛。蘇隱月繞到城南水井旁，確認無人跟蹤后，從懷里掏出那枚銅錢對著陽光細看。本該光滑的邊緣處，竟多出圈細如發(fā)絲的刻痕，拼起來正是羊皮卷上那句“龍血非龍“。
井繩突然吱呀作響。蘇隱月閃電般收起銅錢，卻見井沿上不知何時坐了個人——正是三日前來買金瘡藥的波斯商人。只是此刻他碧綠的眼珠泛著不自然的灰白，脖頸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
“姑娘在看什么？“死人突然開口，聲音卻是侍衛(wèi)長的，“王爺請您過府看診呢?！?/p>
蘇隱月倒退兩步，后腰抵上堅硬的井沿。波斯商人的尸體像提線木偶般站起來，關節(ji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更可怕的是，他張開的嘴里探出條分叉的舌頭，舌尖還滴著粘液。
“酉時三刻，獨自前來。“尸體說完這話突然癱軟在地，真正的侍衛(wèi)長聲音從巷口傳來：“裝神弄鬼！王爺要的人也是你能碰的？“
蘇隱月趁機鉆進人群，心臟幾乎要撞破肋骨。轉過三個街角后，她躲進一家茶樓二層，從窗縫望見侍衛(wèi)長正拎著波斯商人的頭顱——那頭顱的斷頸處竟蠕動著無數(shù)透明細絲，像是某種菌類的菌絲。
“看清楚了嗎？這就是私藏龍鱗圖的下場。“侍衛(wèi)長環(huán)視四周，故意提高聲調，“王爺說了，酉時見不著人，就燒了整條朱雀街！“
茶樓雅間突然響起敲擊聲。蘇隱月猛地回頭，只見窗欞上釘著支玄鐵箭，箭尾系著卷帛書。展開后是筆力遒勁的八個字：“既知非人，何不來見“。落款處按著個血指印，在紙上暈染成羽翼龍的形狀。
窗外日影西斜，距離酉時只剩兩個時辰。蘇隱月摸向袖中暗袋，那里除了銅錢和羊皮卷，還有包新配的劇毒——用二十一世紀化學公式改良過的砒霜混合物。
藥鋪后院的槐樹下，她挖出深埋的檀木匣。匣中玻璃瓶里泡著的，是那夜從女尸指甲縫刮下的青色鱗片。此刻鱗片在夕陽下泛著詭譎的光，與南宮昭臨腕上浮現(xiàn)的紋路如出一轍。
“龍血非龍...“蘇隱月忽然想起大學時讀過的那本《山海經》殘卷，其中記載著“有獸人面蛇身而赤，目如黃金，見則大旱“。藥碾里尚未研磨的雄黃粉散發(fā)著刺鼻氣味，她抓了把抹在鬢角——這是古法記載驅蛇的土方。
當暮鼓敲響第一聲時，蘇隱月站在了攝政王府的朱漆大門前。門楣上懸掛的青銅鏡照出她蒼白的臉，也映出門縫里那雙不屬于人類的豎瞳眼睛。她深吸口氣，摸向腰間暗藏的毒藥包。
“民女蘇隱月，應王爺之邀前來問診?！?/p>
沉重的府門無聲滑開，黑暗中傳來鱗片摩擦的窸窣聲。月光照在影壁上，那里盤踞著條巨型生物的陰影，頭頂兩只玉角在黑暗中泛著幽光。
耳邊忽然拂過冰冷的氣息，有人用蛇類般的嘶鳴聲在她頸后低語：“蘇醫(yī)生，我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