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駕到——“
尖銳的通報聲刺破蘭芷閣的寧靜，蘇隱月手中的繡花針一抖，險些扎到手指。她抬頭看向身旁的青杏，小宮女已經臉色煞白，手忙腳亂地收拾繡籃。
“姑娘快準備接駕！太后娘娘最重禮數！“
蘇隱月迅速整理衣襟。入宮七日，她一直避免與后宮眾人接觸，沒想到太后竟親自上門。門外已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和衣裙摩擦的沙沙聲，伴隨著濃郁的檀香氣味。
門被猛地推開，一位華服老婦人在眾宮女太監的簇擁下緩步而入。太后約六十出頭，頭戴金絲八寶攢珠髻，身穿絳紫色繡金鳳朝服，面容威嚴，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隼。
“民女蘇隱月，參見太后娘娘。“蘇隱月立刻跪地行禮，額頭幾乎觸地。
殿內一片寂靜，只有香爐中檀香燃燒的細微聲響。太后沒有立即叫起，而是慢悠悠地走到主位坐下，才開口：“抬頭讓哀家看看。“
蘇隱月直起身，但仍保持跪姿。太后的目光如刀鋒刮過她的臉龐，尤其在看到她齊肩的短發時，眉頭明顯地皺了起來。
“果然是個沒規矩的。“太后冷笑一聲，“見了哀家，連個全禮都不會行嗎？“
蘇隱月心頭一跳。她行的已經是標準的跪拜禮，太后這是存心找茬。但眼下只能忍氣吞聲。她再次俯身，將行禮的動作做得更加夸張：“民女愚鈍，請太后娘娘教誨。“
“手。“太后突然喝道，“右手該壓在左手上，拇指不能外露。你的手勢全錯了。“
蘇隱月暗自咬牙。青杏確實教過她這一點，但現代人的肌肉記憶哪能一朝改變？她調整手勢，卻聽太后又挑剔道：“膝蓋要并攏，額頭要貼地，不是這樣虛虛一點。“
每一個細節都被無限放大。蘇隱月感到膝蓋生疼，卻不敢稍動。忽然，她想起考古時研究過的一種古代禮儀——“鳳鳴禮“，據說是前朝皇室接見貴賓時的特殊禮節，早已失傳多年。
靈機一動，蘇隱月緩緩調整姿勢：雙手交疊如鳳鳥展翅，額頭輕觸手背三次，最后直身時右手在胸前劃出半圓。整套動作行云流水，優雅異常。
殿內一片嘩然。宮女太監們交頭接耳，連太后也微微睜大了眼睛。
“這...這是鳳鳴禮？“太后聲音略顯詫異，“你從何處學來？“
“家父曾教授古代禮制。“蘇隱月順勢編造，“言此禮最能表達對長輩的敬意。“
太后瞇起眼睛，顯然沒料到她會這一手。沉默片刻后，太后揮手：“起來吧。賜座。“
蘇隱月暗自松了口氣，剛想起身，雙腿卻因久跪發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身旁的青杏連忙攙扶，卻被太后厲聲喝止：“沒規矩！主子沒發話，奴才也敢動？“
小宮女立刻跪地請罪。蘇隱月強忍雙腿刺痛，自己站穩：“太后娘娘恕罪，是民女自己沒站穩。“
太后冷哼一聲，示意她坐下。宮女搬來繡墩，蘇隱月只敢坐半邊，背挺得筆直。
“聽說你是皇帝從宮外帶回來的？“太后接過宮女奉上的茶，慢條斯理地用杯蓋撇著浮沫，“何方人士啊？“
“回太后，民女來自北方青嵐山下的落霞村。“蘇隱月按之前編好的故事回答。
“落霞村？“太后挑眉，“哀家怎么沒聽說過？“
“是個小村落，地處偏遠...“
“父母何人？“
“家父蘇明，是山中隱士；家母早逝...“
“隱士？“太后打斷她，“姓蘇的隱士？可曾考取功名？師從哪位大儒？“
一連串的問題如連珠炮般襲來。蘇隱月手心滲出冷汗，卻不得不繼續圓謊：“家父未曾出仕，師承已故的柳文淵先生。“
“柳文淵？“太后突然提高聲調，“那個因謀逆被滿門抄斬的柳文淵？“
蘇隱月心頭大震。糟了，隨口編的名字竟撞上了真實人物！現在改口已經來不及，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民女不知詳情，家父很少提及往事...“
“是嗎？“太后冷笑，“那你可知柳文淵一案是誰主審的？“不等回答，她自問自答，“正是當今圣上。你說巧不巧？“
殿內溫度仿佛驟降。蘇隱月感到背后一陣發涼。太后這是設了個圈套讓她鉆！
“太后明鑒，“她離座跪地，“家父若真與逆賊有關，民女愿領任何責罰。“
“好一張利嘴。“太后放下茶盞，“來人，上茶。讓哀家看看這位'隱士之女'的教養。“
一名嬤嬤立刻端上滾燙的茶盞，故意不墊茶托，直接遞到蘇隱月面前。盞壁燙得驚人，常人根本無法徒手握住。太后眼中閃著惡意的光，等著看她出丑。
蘇隱月心中冷笑。這種小把戲難不倒受過現代教育的她。她優雅地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精準捏住盞沿散熱最快的部位，中指輕托盞底，其余兩指自然舒展——這是物理學上熱量傳導最少的持杯方式。
“謝太后賜茶。“她從容不迫地接過茶盞，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太后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蘇隱月趁機輕啜一口，隨即點評：“此茶應是清明前龍井，可惜火候稍過，損了嫩芽的鮮爽。陸羽《茶經》有云：'茶之為飲，發乎神明，淡則幽遠，濃則郁烈。'此茶介于二者之間，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一段話既顯茶道造詣，又引經據典，連太后身邊的資深宮女都露出驚訝之色。太后臉色陰晴不定，顯然沒料到這個“鄉野女子“如此博學。
“倒是個伶牙俐齒的。“太后冷笑，“就是不知身上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來人，給哀家好好查查。“
兩名膀大腰圓的嬤嬤立刻上前，不由分說扯開蘇隱月的衣領。她胸前的龍形玉佩因這番粗暴動作滑出衣襟，在陽光下泛著瑩潤光澤。
殿內瞬間安靜。所有人都盯著那枚玉佩——龍睛處的紅寶石熠熠生輝，龍身鱗片纖毫畢現，栩栩如生。
太后的臉色變了：“這是...昭臨玉？“她猛地站起身，“拿來給哀家看！“
蘇隱月想將玉佩藏回去，但嬤嬤已經一把扯下，呈給太后。太后接過玉佩，手指微微發抖：“不可能...這枚玉佩應該隨昭明一起...“
話未說完，玉佩突然迸發出刺目的青光，龍睛紅寶石如活物般閃爍跳動。太后驚叫一聲，玉佩從她手中掉落，卻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飛回蘇隱月手中！
“妖女！“太后后退兩步，臉色煞白，“你會妖法！“
蘇隱月自己也震驚不已。玉佩在她掌心恢復平靜，只余淡淡溫熱。她不知該如何解釋這超自然現象，只能跪地請罪：“太后娘娘明鑒，民女不知發生了什么...“
“來人！把這妖女拿下！“太后尖聲命令，“哀家要親自審問！“
嬤嬤們再次撲來，這次更加粗暴。蘇隱月被按倒在地，手腕被扭到背后，疼得她眼前發黑。就在危急時刻，一個冰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母后這是做什么？“
所有人如遭雷擊，瞬間僵住。南宮昭臨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一襲玄色龍袍，異色雙瞳寒光閃爍。他身后跟著夜無塵和幾名龍驤衛，個個手按刀柄。
太后迅速恢復鎮定：“皇帝來得正好。這妖女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剛才那玉佩...“
“玉佩是朕給她的。“南宮昭臨打斷太后，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蘇姑娘精通星象歷法，朕留她在宮中是為請教九星連珠之事。母后如此對待朕的貴客，未免有失體統。“
“貴客？“太后冷笑，“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手持皇室秘寶，皇帝就不覺得蹊蹺？“
南宮昭臨緩步走入殿中，在蘇隱月面前停下，親手扶她起來：“受傷了嗎？“
這輕聲一問讓蘇隱月鼻頭一酸。她搖搖頭，不敢多言。南宮昭臨的手指在她腕上輕輕一按，隨即松開。
“母后，蘇姑娘對《璇璣圖》的研究對社稷大有裨益。“南宮昭臨轉向太后，語氣恭敬卻不失威嚴，“若母后對她有疑問，可直接問朕。“
太后臉色陰晴不定，目光在兒子和蘇隱月之間來回掃視：“皇帝，你可知這女子...“
“朕很清楚。“南宮昭臨再次打斷，“夜無塵，送太后回宮休息。朕與蘇姑娘還有國事要議。“
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太后臉色鐵青，卻無法當著眾人面違逆皇帝。她狠狠瞪了蘇隱月一眼，甩袖而去。一眾宮女太監慌忙跟上，轉眼間，蘭芷閣恢復了寧靜。
蘇隱月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南宮昭臨示意青杏扶她坐下，又命人端來熱茶。
“沒事了。“他聲音柔和了些，“母后性子急，但并非不講理之人。“
蘇隱月捧著茶杯，手指仍在微微顫抖。剛才太后那句“隨昭明一起“讓她十分在意，但現在顯然不是詢問的好時機。
“謝謝陛下解圍。“她低聲道謝。
南宮昭臨看著她蒼白的面容，突然說道：“你應對得很好。鳳鳴禮...朕都多年未見人施展得如此標準。“
蘇隱月心頭一跳。他看到了？那剛才為何不早點現身解圍？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南宮昭臨唇角微揚：“朕想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他轉身準備離去，“今晚子時，朕會派人來接你。好好休息。“
待皇帝離開后，青杏才敢小聲開口：“姑娘太厲害了！連太后娘娘都拿您沒辦法！“
蘇隱月搖搖頭，攤開手掌。龍形玉佩靜靜躺在掌心，龍睛處的紅寶石已經恢復平靜，仿佛剛才的異象從未發生。
“青杏，你聽說過'昭明'這個名字嗎？“
小宮女臉色驟變：“姑娘快別問了！這名字在宮里是禁忌！“
“為什么？“
“奴婢只聽說...很久以前宮里確實有位七皇子叫這個名字，但后來所有人都說不記得有這么個人了。只有太后娘娘偶爾會說漏嘴...“
蘇隱月心頭一震。這與南宮昭臨日記中的記載吻合！七皇子南宮昭明確實存在過，但在那場改變歷史的儀式后，他被時間抹去了。
她輕撫玉佩，恍惚間似乎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一個與南宮昭臨相似卻更年輕的少年，在向她微笑...
“昭明...“她無意識地輕喚這個名字，玉佩立刻變得滾燙，嚇得她趕緊松手。
窗外，夕陽西下，為遠處的觀星臺鍍上一層血色。明天月圓之夜，那里將舉行什么樣的儀式？而她，又該做出怎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