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白光如同利劍般貫穿意識,蘇隱月感到自己在無盡虛空中下墜。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像是千萬只鬼魂在同時尖叫,撕扯著她的耳膜。失重感讓胃部翻涌,喉嚨發緊,仿佛有一只手從內部攥緊了五臟六腑。她以為自己會摔得粉身碎骨,卻在即將觸及地面的瞬間,落入一個溫暖而堅實的懷抱。
“蘇姑娘,醒醒。“
熟悉的聲音如同從遙遠的水底傳來,帶著微微的顫抖和壓抑的急切。蘇隱月猛地睜開眼睛,睫毛上還掛著細小的水珠,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李慕白俊朗的面容近在咫尺,他右臂纏著的繃帶上滲出點點殷紅——正是觀星臺遇襲時留下的傷!繃帶邊緣已經有些發黃,顯然已經包扎了數日。
“李大人?你不是已經......“蘇隱月的聲音哽在喉嚨里,最后一個字幾乎成了氣音。她分明記得,在時空回溯前的那個時間線里,李慕白為保護她而死,長劍貫穿胸膛的畫面至今仍在噩夢中反復上演。
李慕白迅速捂住她的嘴,掌心帶著淡淡的藥草香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氣。他的食指豎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指了指窗外。這個動作牽動了傷口,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開來。
透過雕花窗欞的縫隙,蘇隱月看到太醫們匆匆穿過回廊,深藍色的官袍下擺隨著急促的步伐不斷翻飛。為首的院判手中捧著塊帶血的帕子,帕子中央的暗紅色已經發黑,在陽光下呈現出詭異的紫調。這一幕如此熟悉——正是她剛穿越到龍國時的場景!
“時空回溯?“她壓低聲音問道,喉嚨因緊張而干澀發緊,每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出來的。
李慕白搖頭,黑發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青銅鑰匙,鑰匙表面刻著繁復的星圖紋路,在掌心泛著古老的銅綠:“是第九循環的起點。“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陛下用最后的力量將您送回這里,但太后也跟來了。“他指向窗外某個陰暗角落,指尖微微發抖,“看。“
御藥局的陰影里,一個佝僂的老嬤嬤正死死盯著這邊。她的背駝得幾乎與地面平行,灰白的發髻上插著根簡陋的木簪,粗布衣裳上打著幾個顯眼的補丁。當蘇隱月與她對視時,那張布滿皺紋的臉突然扭曲了一瞬,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皮膚下蠕動,露出下面機械結構的冷光——是太后的偽裝!老嬤嬤的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眼中閃過一絲紅光,隨即又恢復了那副卑微老奴的模樣。
“現在整個皇宮,只有我和陛下記得之前發生的事。“李慕白塞給她一個錦囊,錦囊用上好的云錦制成,表面繡著并蒂蓮的圖案,針腳細密整齊,顯然是出自宮中繡娘之手。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貼著蘇隱月的耳畔,“這里面是陛下留給您的。“
錦囊里是一縷用紅繩綁著的黑發,發絲烏黑如墨,觸感柔滑如絲,還帶著淡淡的龍涎香氣。和發絲放在一起的是一張字跡凌亂的紙條,墨跡有些暈開,像是書寫時手在發抖:【去找幼年的我】。紙條背面還畫著簡略的地圖,標注著冷宮梅樹的位置。
“這不可能......“蘇隱月指尖發抖,幾乎要捏不住那張薄如蟬翼的紙條。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閃過無數碎片般的畫面——改變過去會引發蝴蝶效應,這是她在第九次循環時親身體驗過的教訓。那次她只是提前一天告訴南宮昭臨天機盤的秘密,就導致整個王朝提前三年覆滅。
李慕白苦笑,嘴角的弧度苦澀而無奈。他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蔓延的藍色紋路——那些紋路如同活物般在皮膚下蠕動,與南宮昭臨身上的時空侵蝕痕跡一模一樣。“太后在每一個時間節點都安插了機械傀儡,“他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這是最后的辦法了。“
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由遠及近,伴隨著鎧甲碰撞的金屬聲響。李慕白臉色驟變,一把推開蘇隱月,力道大得讓她踉蹌著后退幾步,后背重重撞在博古架上,一個青瓷花瓶搖晃著墜落,在柔軟的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自己則迎向破門而入的禁軍,背影挺拔如松,沒有絲毫猶豫。
“逆賊李慕白私通妖女,格殺勿論!“
為首的侍衛長厲聲喝道,聲音如同砂紙摩擦般刺耳。他手中的長劍寒光凜冽,劍尖直指李慕白心口,劍身上刻著蟠龍紋,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刀光閃過,蘇隱月眼睜睜看著長劍貫穿李慕白的胸膛,鋒利的劍尖從他背后穿出,帶出一蓬溫熱的鮮血。血珠濺在窗欞上,在陽光下如同紅寶石般刺目。李慕白卻在咽氣前死死抱住侍衛長,用盡最后的力氣朝她嘶吼:“跑啊!“他的嘴角溢出鮮血,眼神卻堅定如初,仿佛在無聲地告訴她:活下去,完成使命。
——
冷宮的梅樹比想象中好找。
蘇隱月跌跌撞撞地沖進荒廢的庭院,裙擺被荊棘劃破,露出里面白皙的小腿,上面已經布滿細小的血痕。她的發髻散亂,幾縷發絲黏在汗濕的臉頰上,呼吸急促得像剛跑完十里山路。庭院中央那株老梅樹虬枝盤曲,樹干上布滿歲月的裂痕,如同老人臉上的皺紋。樹下一地落花,粉白的花瓣在風中打著旋,像是無數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十歲的小昭臨正蜷縮在角落,用樹枝在地上畫著復雜的星圖。聽到腳步聲,男孩警覺地抬頭,漆黑的眼睛里是與年齡不符的銳利。他的小臉上還帶著淤青,嘴角結著血痂,單薄的衣衫上沾滿塵土,顯然剛經歷過一場打斗。但那雙眼睛——蘇隱月心頭一震——那眼神與成年后的南宮昭臨如出一轍,深邃如潭,仿佛能看透人心。
“你是......“
蘇隱月剛要開口,梅樹突然發出機關轉動的咔嗒聲,那聲音像是生銹的齒輪被強行啟動,刺耳得讓人牙酸。地面裂開一道縫隙,伸出的機械臂將她拽入地下!機械臂通體青銅打造,關節處鑲嵌著細小的藍寶石,在黑暗中閃爍著妖異的光芒。它的力道大得驚人,箍住她的腰肢如同鐵鉗,幾乎要勒斷肋骨。
“抓到你了,小老鼠。“
太后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金屬質感的回音,像是從一口深井中傳來,令人毛骨悚然。蘇隱月被鐵箍固定在金屬椅上,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單薄的衣衫傳來,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對面坐著個正在組裝人形傀儡的“老嬤嬤“——她的臉皮已經剝落大半,露出下面精密的青銅骨骼。機械手指靈巧地擺弄著傀儡的關節,發出細微的咔噠聲,如同死神的腳步聲。
“你以為臨兒為什么選這個時間點?“太后手中的刻刀劃過蘇隱月的臉頰,刀鋒冰冷刺骨,在皮膚上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線。她的聲音忽然變得輕柔,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卻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因為今天是先帝失蹤的日子,也是天機盤能量最弱的時刻。“她機械眼中的紅光忽明忽暗,像是某種邪惡的生命在呼吸。
冰冷的刀尖挑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直視那張半人半機械的可怖面孔。蘇隱月這才注意到,地下密室里擺滿了透明容器,每個里面都漂浮著一個“蘇隱月“克隆體!那些克隆體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皮膚在幽藍的培養液中呈現出病態的蒼白。她們的頸間都有相同的螺旋狀符文,與她手腕上的印記一模一樣。
“你不好奇自己是怎么來的嗎?“太后敲了敲最近的容器,玻璃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密閉的空間里回蕩。培養液中的克隆體似乎被驚動,眼皮微微顫動,像是隨時會醒來。“臨兒用我的機械核心和先帝的基因創造了你,卻偷偷植入了自己的記憶。“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機械聲帶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他把自己變成了你的囚徒!“
密室的暗門突然打開,鉸鏈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小昭臨持著偷來的匕首站在門口,匕首的鋒刃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男孩的臉上還帶著淤青,嘴角的血跡未干,但眼神堅定得不像個孩子:“放開她。“
“臨兒?“太后的機械眼閃爍著不穩定的紅光,聲音中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不,你不是他......“她的機械手指痙攣般地抽搐著,像是系統出現了故障。
男孩毫不猶豫地將匕首刺入自己手掌,鮮血順著刀刃滴落,在地面的星圖刻痕上匯聚。令人驚異的是,那些血跡如同活物般沿著刻痕流動,很快填滿了整個圖案。密室突然亮起幽藍光芒——那是天機盤的認證系統!光芒中浮現出無數細小的符文,在空中組成復雜的立體結構,如同某種古老的密碼鎖。
“密鑰......“太后踉蹌后退,機械腿關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你竟然把密鑰藏在童年的記憶里!“她的聲音因震驚而失真,機械部分開始不受控制地抖動,像是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干擾。
趁她分神,蘇隱月掙脫束縛撲向小昭臨。鐵箍在她手腕上留下深紅的勒痕,火辣辣的疼痛讓她倒吸一口冷氣。抱住男孩的瞬間,錦囊中的發絲突然自燃,藍色的火焰沒有溫度,卻照亮了整個密室。火焰在空中勾勒出一扇發光的門,門框上纏繞著與南宮昭臨胸口一模一樣的符文。
“走!“小昭臨推她進門,力道大得驚人,根本不像個十歲的孩子。他自己卻轉身面對太后,背影雖小卻挺拔如松,“母親,該結束了。“他的聲音平靜得不像個孩子,帶著某種超脫年齡的成熟和決絕。
穿過光門的剎那,蘇隱月最后看到的,是太后機械軀體崩解的恐怖畫面——她的外殼如同干裂的陶器般片片剝落,露出里面精密的齒輪和發條裝置,那些零件一個接一個地爆炸,火花四濺。而男孩嘴角那抹釋然的微笑,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
“蘇姑娘?“
李慕白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蘇隱月眨了眨眼,適應著突如其來的光線。她發現自己站在現代博物館的龍陵展廳,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反射著柔和的燈光,四周的玻璃展柜中陳列著各式文物。而身邊穿著保安制服的男人,赫然長著李慕白的臉!他的制服筆挺,肩章閃著金屬光澤,胸前的名牌上清晰地印著“李慕白“三個字。
“時空錨點穩定了。“他遞來一張門票,動作自然得仿佛他們早已相識多年。門票背面是用朱砂畫的星圖,線條精細得不可思議,像是用最細的毛筆一筆一劃勾勒而成。他的眼神溫和中帶著幾分恭敬,“館長在等您。“
蘇隱月接過門票,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觸感溫暖而真實,不是幻象也不是夢境。她的心跳突然加速,掌心滲出細密的汗珠,門票的邊緣被捏得微微發皺。順著李慕白指引的方向,她看到走廊盡頭那扇厚重的橡木門,門牌上寫著三個讓她心跳停滯的字:【南宮昭】。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輕飄飄的不真實。走廊兩側的墻壁上掛著龍陵出土文物的照片,那些她親手觸摸過的器物,如今成了玻璃柜中的展品。青銅劍、玉佩、星盤......每一件都帶著三千年的記憶,無聲地訴說著那段被時光掩埋的往事。
推門而入的瞬間,熟悉的龍涎香撲面而來,像是穿越時空的擁抱,讓她眼眶瞬間濕潤。辦公桌后的男人轉過身,玄色西裝上別著枚龍紋胸針——那龍紋與南宮昭臨玉佩上的一模一樣,五爪張揚,龍睛處鑲嵌著細小的紅寶石,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好久不見。“他微笑的樣子與三千年前分毫不差,眼角細小的紋路,唇角上揚的弧度,甚至連眼中那抹若有若無的憂郁都如出一轍。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如同大提琴的尾音,在寂靜的辦公室里回蕩,“我的...執劍人。“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為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蘇隱月站在原地,突然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個跨越三千年的問候。她的喉嚨發緊,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所有準備好的話語都哽在喉頭,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南宮昭——或者說,轉世后的南宮昭臨——似乎理解她的沉默。他緩步走來,皮鞋踩在地毯上發出輕微的聲響。當他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時,指尖的溫度讓她確信這不是夢境:“這次,我們終于能在對的時間相遇了。“他的拇指擦過她眼角的濕潤,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某種易碎的珍寶。
窗外,陽光正好,微風不燥。博物館前的廣場上,鴿子撲棱著翅膀飛向藍天,如同三千年前那些從龍陵飛起的信鴿,帶著未說出口的誓言,穿越時空,終于抵達了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