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青云門五年一度的“小比”再次拉開帷幕。與以往不同，此次小比規模空前，不僅囊括了入門五年以上的內門弟子，更破例允許一些天資卓絕、修為已至瓶頸的新晉核心弟子參與切磋。沉寂多年的青云山，也因此注入了幾分久違的熱鬧。
這也是林瑤林玨第一次被允許參加觀禮。
對于許多近十年才入門的弟子而言，“掌門千金”只是一個遙遠而模糊的稱號。他們聽說過八年前問心石異變的零星傳聞，卻只當是夸大其詞的宗門秘史。至于那兩位深居簡出、幾乎從未在公開場合露面的林家姐妹——林瑤與林玨，更是如同云霧中的幻影，神秘莫測。
當林瑤在傳功長老的示意下，與幾位核心弟子一同步入演武場側翼的觀禮席時，不可避免地吸引了眾多好奇、探究，甚至帶著幾分審視的目光。少女身姿挺拔，穿著一襲素凈的青云內門弟子服，墨發以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沉靜的眉眼。八年清心凝神訣的錘煉，讓她周身縈繞著一股溫潤而堅韌的氣息，如同深谷幽蘭，雖不張揚，卻自有風華。她頸間那枚被冰蠶絲包裹的幽藍冰晶，在衣襟下若隱若現。
“那就是掌門長女林瑤師姐？果然氣質不凡?！?/p>
“聽說她深居簡出，一直在苦修，修為定然不俗。”
“她旁邊那個位置是留給誰的？怎么還空著？”
竊竊私語聲中，林瑤對周遭的目光恍若未覺，只是安靜地坐下，目光習慣性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投向演武場入口的方向。她在等妹妹。
片刻后，入口處光線微暗。一道纖細的身影，在云華夫人的陪伴下，緩緩步入。
剎那間，原本還有些喧鬧的演武場外圍，仿佛被無形的寒流掃過，瞬間安靜了許多。
林玨。
她穿著一身水藍色的衣裙，樣式簡單，卻更襯得她膚色蒼白得不似真人。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在肩后，發梢似乎都帶著一絲涼意。她微微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雙沉寂如深潭的眼眸。周身并無刻意散發的威壓，但那種與周圍喧囂格格不入的、近乎真空般的安靜，以及行走間自然流露出的、仿佛能凍結空氣的疏離感，讓所有第一次見到她的人，心頭都不由自主地掠過一絲寒意。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垂在身側的右手，指尖一縷凝實如冰晶的幽藍寒氣，正如同擁有生命般，在她細白的手指間無聲地盤旋、游走。
“嘶……那就是二小姐林玨？”
“她的眼睛……好奇怪，一點神采都沒有……”
“那……那她手上是什么？寒氣？好詭異的感覺……”
“噓！小聲點！聽說她……不太正?！?/p>
“什么不太正常，我看根本就是個怪物！你看她那樣子，冷冰冰的，嚇死人了！”
幾個站在觀禮席后排、入門不過三四年的年輕弟子，仗著人多和距離遠，忍不住低聲議論起來，語氣中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好奇、排斥，甚至輕蔑。其中一名穿著火紅勁裝、眉眼帶著驕縱之氣的少女，更是撇了撇嘴，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一圈人聽見：“哼，裝神弄鬼！掌門千金又如何？看她那副樣子，怕是連引氣入體都困難吧？還來觀禮，真是晦氣！”
林瑤的背脊瞬間繃緊。她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緊，指節泛白。頸間那枚幽藍冰晶驟然變得滾燙，一股冰冷的怒意混雜著被冒犯的刺痛，瞬間沖上她的頭頂！她可以忍受旁人對她的議論，但絕不容許任何人用如此惡毒的語言中傷她小心翼翼守護了八年的妹妹！
她深吸一口氣，清心凝神訣的心法瞬間流轉，強行壓下翻涌的氣血和那股幾乎要破體而出的冰冷怒意。她不能動怒，尤其不能在這里！她只是微微側過頭，沉靜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壓的目光，冷冷地掃向那幾個議論紛紛的新弟子，尤其是那個紅衣少女。
那目光并不凌厲，卻帶著一種沉淀了八年心志磨礪的穿透力，仿佛能直刺人心。幾個新弟子被看得心頭一凜，下意識地閉上了嘴，只有那紅衣少女被林瑤的目光一激，反而更覺丟了面子，梗著脖子，挑釁似的回瞪了一眼，低聲嘟囔：“看什么看？我說錯了嗎？一個怪物……”
“住口！”林瑤的聲音并不高，卻如同冰珠墜地，清晰而冷冽地打斷了紅衣少女的話。她站起身，沉靜的目光鎖住對方，“宗門重地，妄議同門，口出惡言，這便是你的教養？”
她的氣勢瞬間壓倒了對方。紅衣少女被噎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周圍的目光也讓她有些下不來臺，惱羞成怒之下，竟口不擇言地尖聲道：“我說錯了嗎？！她就是個怪物！你看她那鬼樣子！誰知道是不是邪祟附體！掌門把她藏起來，不就是怕丟人現眼……”
“你放肆！”林瑤怒極，清心訣幾乎壓制不住翻騰的怒意和體內因憤怒而隱隱躁動的冰冷靈力！她上前一步，周身氣息陡然變得凜冽。
然而，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
一股遠比林瑤此刻的怒意更加冰冷、更加純粹、更加恐怖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在整個演武場外圍轟然爆發！
源頭，正是林玨！
就在那紅衣少女尖聲吐出“怪物”、“邪祟附體”、“丟人現眼”等字眼的瞬間，一直安靜垂眸、仿佛置身事外的林玨，身體猛地一顫！
她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了頭。
那雙總是沉寂如深潭的烏黑眼眸，此刻不再是空洞，而是被一種極其陌生的、洶涌的、如同極地風暴般的情緒所充斥！那情緒太過復雜，混雜著困惑、不解、被冒犯的刺痛，以及一種……從未有過的、因姐姐被辱罵而點燃的熊熊怒火！
“嗡——！”
纏繞在她指尖的那縷幽藍寒氣，驟然暴漲！不再是溫順地盤旋，而是化作一道凌厲的、散發著刺骨毀滅意志的冰藍色光鞭！周圍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空氣中凝結出無數細小的冰晶，發出噼啪的爆裂聲！
林玨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帶著強烈的情緒聚焦，死死地鎖定了那個口出惡言的紅衣少女！那眼神，不再是懵懂，而是如同看待一個必須被清除的……污穢之物！
保護姐姐！
不能讓任何人欺負姐姐！
那個聲音……好吵……好討厭……讓她消失！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帶著強烈的意志，劈開了林玨意識深處那層厚重的“冰層”！不是為了理解，不是為了好奇，而是為了……守護！
“妹妹！不要！”林瑤瞬間魂飛魄散！她太清楚妹妹體內那股力量的恐怖！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設想！她不顧一切地撲向林玨，想要阻止。
云華夫人也臉色煞白，驚駭欲絕地伸手去拉女兒。
然而，林玨的動作更快！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在云華夫人和林瑤的手即將觸碰到她的前一剎那，林玨那只纏繞著狂暴冰藍光鞭的手，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冰冷的決絕，猛地抬起，指向了那個還在叫囂的紅衣少女！
“住……口！”
一個冰冷、生澀、卻蘊含著無盡怒意與毀滅意志的音節，艱難地從林玨唇間擠出。
與此同時，那道恐怖的冰藍光鞭，如同來自九幽的審判之矛，撕裂空氣，帶著凍結靈魂的尖嘯，朝著那早已嚇傻、面無人色的紅衣少女，狠狠抽去！
“玨兒！不可！”一聲驚雷般的怒喝炸響！林青玄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現在林玨身側，一只包裹著熾熱金芒的手掌后發先至，精準無比地抓住了那道即將離體而出的冰藍光鞭！
“滋啦——！”
刺耳的爆鳴聲響起！狂暴的冰煞之力與灼熱的真元猛烈碰撞，冰屑與金芒四濺！強大的沖擊波以兩人為中心轟然擴散，將周圍猝不及防的弟子掀得東倒西歪！
林青玄悶哼一聲，手臂上金芒狂閃，硬生生將那足以凍結金丹修士的恐怖一擊捏碎在掌心！他死死扣住林玨抬起的手腕，強大的真元如同怒濤般涌入女兒體內，強行壓制她體內那因滔天怒意而徹底狂暴的冰煞之力！
林玨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眼中的風暴并未完全平息，她依舊死死地盯著那個癱軟在地、幾乎嚇暈過去的紅衣少女，指尖殘留的寒氣瘋狂地扭動掙扎，仿佛還想掙脫父親的束縛，去完成那未竟的“清除”。
“妹妹！看著我！沒事了！姐姐沒事！”林瑤不顧一切地沖上來，緊緊抱住林玨顫抖的身體，一遍遍地安撫，“沒事了！姐姐在！”
林瑤溫暖的懷抱和帶著哭腔的安撫，如同投入冰風暴中的一縷暖陽。林玨身體劇烈的顫抖緩緩平復，眼中那洶涌的、毀滅性的風暴，在姐姐一聲聲“沒事了”的呼喚中，如同潮水般一點點退去，重新被那層沉寂的冰層覆蓋。但那冰層之下，似乎有什么東西被永久地改變了。她不再看向那個癱軟的紅衣少女，而是緩緩轉過頭，帶著一絲殘留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戀，看向緊緊抱著自己的姐姐。
指尖那狂暴的冰藍光鞭早已消散，只剩下一縷比平時更加凝實、隱隱帶著一絲銳利氣息的幽藍寒氣，在她與林瑤相貼的手臂旁，無聲地盤旋。
整個演武場外圍，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被這電光火石間的劇變驚呆了。新弟子們看向林玨的目光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如同看著擇人而噬的兇獸。而一些資歷較深、知曉些許內情的弟子和執事，則臉色凝重，看向林玨的眼神充滿了深深的忌憚。
林青玄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松開扣著女兒手腕的手，目光如寒冰利刃，掃過全場，最終落在那幾個惹事的新弟子身上，尤其是那個面如死灰的紅衣少女。
“擾亂小比秩序，惡意中傷同門，口出穢言，挑起事端！”林青玄的聲音蘊含著雷霆之怒，“執法殿何在？！”
“弟子在！”數名氣息森嚴的執法弟子應聲而出。
“將此數人，即刻押入思過崖寒潭洞！面壁三年！以儆效尤！”林青玄的判決冷酷無情，沒有絲毫轉圜余地。寒潭洞，那是能凍徹骨髓、消磨意志的酷刑之地！面壁三年，足以廢掉一個普通弟子的道途！
紅衣少女等人瞬間癱軟在地，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被執法弟子如同拖死狗般架走。
處置完肇事者，林青玄的目光才落回緊緊相擁的姐妹二人身上。他看到了林瑤眼中的驚魂未定和死死守護的姿態，也看到了林玨眼中殘留的迷茫和那一絲對姐姐的依賴。
剛才那一刻，林玨爆發出的力量遠超以往，那不僅僅是冰煞種子的本能反應，更摻雜了……一種極其強烈的、源于自身意志的情緒驅動！她第一次，清晰地為了“保護”姐姐而試圖動用力量！盡管方式極端，險些失控，但那份情感的覺醒，卻如同在萬丈冰淵中炸響的第一道驚雷！
危險與希望，毀滅與守護，在這一刻以一種驚心動魄的方式交織在一起。
林青玄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沉聲道：“小比繼續！瑤兒，帶玨兒去后殿休息。”他的目光掃過驚魂未定的眾人，“今日之事，若再有妄議者，同罪論處！”
一場風波被強行壓下，但投下的陰影卻久久不散。林瑤緊緊牽著妹妹微涼的手，在無數復雜目光的注視下，走向后殿。她能感覺到妹妹的手不再像以前那樣毫無反應地任由她牽著，而是帶著一絲極其細微的、近乎依賴的回握。
林玨低著頭，看著姐姐牽著自己的手，又看看自己另一只手上那縷似乎也“安靜”了許多的幽藍寒氣。剛才那股想要毀滅一切的冰冷怒意已經消退，但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的、想要靠近和保護身邊這個人的感覺，卻如同種子，在她沉寂的心湖深處，悄然破開了堅冰，萌發出一絲極其脆弱的嫩芽。
姐姐……保護……
“姐姐……”一聲極輕、極細微，帶著一絲不確定的呼喚，從林玨唇間溢出。這并非她第一次發出聲音，但卻是第一次，帶著如此清晰的情感指向——她在呼喚林瑤。
林瑤的心猛地一顫，鼻尖瞬間酸澀，強忍了八年的淚意幾乎要奪眶而出。她停下腳步，轉過身，雙手捧起妹妹蒼白冰涼的臉頰，強迫那雙沉寂的眸子與自己對視。她看到了那潭死水深處，一絲微弱的、名為“依戀”的漣漪正在輕輕漾開。
“玨兒，姐姐在，一直都在。”林瑤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無盡的憐惜，“不怕了，都過去了?！?/p>
林玨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像是在努力理解這復雜的情感。她不再試圖移開目光，只是靜靜地看著姐姐，指尖的寒氣無意識地纏繞上林瑤捧著她臉頰的手腕，帶來一絲微涼，卻不再是刺痛。
小比的風波并未真正平息，恐懼和忌憚依然存在于許多弟子心中。但林青玄的強硬態度和云華夫人不動聲色的斡旋，至少確保了明面上無人再敢對林玨口出惡言。
變化，是從一些細微之處開始的。
首先改變的是林瑤的幾位核心師兄師姐。他們大多目睹了當日林玨因保護姐姐而爆發的驚世之力，也看到了那力量失控邊緣的脆弱與混亂，更看到了林瑤不顧一切撲上去的姿態。這份守護與被守護的羈絆，以及林玨那懵懂卻純粹的反應，觸動了他們。
一日，林瑤正指導林玨在靜心閣外的竹林練習最基本的靈力引導（主要是壓制冰煞而非外放）。三師兄周銳，一個性情爽朗、心直口快的青年，扛著一捆新砍的靈竹路過。他腳步頓了頓，看著林玨指尖那縷溫順盤旋、努力模仿著林瑤引導軌跡的幽藍寒氣，眼神復雜。
“咳，”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開口，“小師妹……呃，林玨師妹，這竹子寒氣重，你……你要是練功累了，可以用它試試？”他指了指地上幾根被劍氣削得異常光滑的竹片，意思是用寒氣試試凍結或塑形。
林玨的動作停了下來，她緩緩轉過頭，沉寂的眸子看向周銳，又看了看地上的竹片。她似乎花了點時間理解這個陌生的提議。
林瑤心頭一跳，有些緊張地看向妹妹，生怕這突兀的搭話會刺激到她。
然而，林玨只是歪了歪頭，像一只困惑的小獸。片刻后，她伸出空著的左手，指尖一縷寒氣小心翼翼地探向其中一根竹片。寒氣觸及竹身，并未狂暴凍結，而是如同最靈巧的刻刀，無聲無息地在竹片上留下了一道蜿蜒流暢的冰紋，如同天然的水波。
“哦？不錯??！”周銳眼睛一亮，原本的拘謹散了大半，“這控制力，比老五那笨手笨腳的刻符強多了！”
林玨似乎并未完全理解“不錯”的含義，但她感覺到了對方語氣中的……善意？沒有惡意。她指尖的寒氣又輕輕拂過另一根竹片，留下幾片晶瑩的雪花圖案。
“謝謝……師兄？”林玨的聲音依舊生澀，帶著不確定的停頓。她似乎在努力回憶這個稱呼，這是她從姐姐口中聽來的，對眼前這類人的稱呼。
這一聲“師兄”，讓周銳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哈哈，對！師兄！我是你三師兄周銳！以后練功悶了，找師兄玩??！”他扛起竹子，心情頗好地走了。
林瑤站在一旁，看著妹妹低頭專注地“雕刻”著冰紋竹片，又看看周銳離去的背影，眼眶微微發熱。她悄悄握緊了拳，指甲掐進掌心，才沒讓喜悅的淚水流下來。玨兒……她在回應！她在嘗試理解“師兄”這個稱謂背后的關系！
有了周銳的開頭，其他一些與林瑤交好、或是膽子大些、心思純粹的弟子也開始小心翼翼地嘗試靠近這片“禁區”。
五師姐柳依依，心思細膩，擅長丹青。她注意到林玨似乎對顏色和形態有某種本能的敏感（比如那次冰紋雕刻）。一日，她帶著幾塊色彩溫潤、質地特殊的暖玉來到靜心閣。
“瑤師妹，玨師妹，”柳依依聲音輕柔，帶著安撫的意味，“我新得了幾塊暖玉，想試試雕刻些小玩意兒。玨師妹……你指尖的寒氣如此精妙，能否……幫我給這塊玉塑個形？不用復雜，就一個簡單的圓潤形狀就好？”她將一塊淡黃色的暖玉遞到林玨面前，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林玨的目光落在暖玉上。那溫潤的黃色似乎讓她覺得新奇。她看了看姐姐，林瑤鼓勵地點點頭。
林玨伸出右手，指尖寒氣如同最細微的絲線，輕柔地包裹住那塊暖玉。這一次，她不再是凍結或破壞，而是在嘗試“塑造”。寒氣小心翼翼地滲透、打磨，暖玉在冰絲纏繞下，棱角逐漸消失，變得圓潤光滑，最終形成一個完美的、散發著溫潤光澤的玉球。寒氣散去，玉球落在林玨掌心，觸手生溫。
“好……好厲害！”柳依依真心贊嘆，眼中滿是驚艷，“比我用刻刀磨半天還圓潤！玨師妹，謝謝你！”她由衷地道謝。
林玨捧著那顆溫熱的玉球，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暖意，又抬頭看看柳依依真誠的笑臉。她似乎不太明白“謝謝”的含義，但對方傳遞過來的那種……愉悅的、沒有壓力的情緒，讓她覺得很舒服。她學著柳依依的樣子，嘴角極其輕微、極其僵硬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幾乎不能稱之為一個笑容，只是嘴角肌肉極其不熟練的抽動。但落在林瑤和柳依依眼中，卻如同寒冬里第一朵破雪而出的花苞！
柳依依驚喜地捂住了嘴。林瑤更是瞬間紅了眼眶，她走上前，輕輕攬住妹妹的肩膀，聲音帶著哽咽：“玨兒真棒……你做得很好……”
漸漸地，“找小師妹幫忙”在部分弟子中成了一件帶著新奇和善意的小事。
有弟子練劍時遇到瓶頸，劍氣滯澀。一位膽大的師兄在征得林瑤同意后，試探性地問林玨能否旁觀：“小師妹，師兄這招‘流云拂柳’總是差了點順暢，你能不能……在旁邊看看？不用做什么，就看看……”他總覺得林玨那雙沉寂的眼睛，仿佛能看透靈力的流轉。
林玨安靜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師兄舞動的劍上。她看不懂劍招的精妙，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對方靈力在經脈中運行的軌跡，以及劍鋒劃過空氣時那微弱的阻力點。當師兄再次演練到某個滯澀點時，林玨指尖一縷寒氣無意識地指向了對方手臂上一個微小的穴位——正是靈力運轉不暢的關鍵節點。
師兄先是一愣，隨即福至心靈，嘗試調整靈力沖擊那個穴位，滯澀感果然大為減輕！他欣喜若狂：“多謝小師妹指點！”看向林玨的眼神充滿了驚奇和感激。
林玨則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指尖，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她只是覺得那里“堵”了，寒氣本能地想去“疏通”。但對方那強烈的喜悅情緒，像一股暖風拂過她沉寂的心湖。
類似的事情多了起來。有人請她用寒氣幫忙淬煉某種特殊材料，有人請她“旁觀”功法運轉指出細微的不諧（雖然她只是本能地指出靈力“感覺不對”的地方），甚至有人發現她指尖寒氣能瞬間凝結空氣中的水汽形成不會融化的、晶瑩剔透的小冰花，便笑嘻嘻地討要一朵別在發間。
每一次，林玨的反應都顯得笨拙而懵懂。她不明白很多話語背后的深意，不理解那些復雜的人際規則，回應也常常慢半拍，或者只是簡單地重復對方話語的末尾幾個字。師兄弟們問：“小師妹，這樣行嗎？”她可能會呆呆地重復：“行……嗎？”惹得大家善意地笑起來，她則困惑地眨眨眼，不明白大家為什么笑，但能感覺到那笑聲里沒有惡意，只有一種……輕松的暖意。
于是，她開始更頻繁地重復聽到的新詞匯，像一只初學舌的雛鳥，帶著一種奇特的認真：“師兄……”“師姐……”“幫忙……”“冰花……”
林瑤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看著妹妹從最初對陌生聲音的毫無反應，到會因突然的呼喚而微微側頭；從對遞過來的東西視若無睹，到會好奇地伸手觸碰；從完全封閉在自己的世界，到開始笨拙地模仿他人的語言和動作……每一次微小的進步，都像一道暖陽，融化著她心中積壓了八年的冰雪和憂慮。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守護著一座沉默的冰山。她的玨兒，正在笨拙地、緩慢地，嘗試著從厚厚的冰層中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觸碰這個曾經令她恐懼和隔絕的世界。而這個世界，也開始嘗試著，用謹慎但真誠的善意，去接納這個獨特的存在。
林瑤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那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帶著無盡欣慰和希望的笑容。她不再總是緊繃著神經，擔心妹妹下一刻就會失控。她開始主動創造機會，帶林玨在安全的范圍內接觸更多的人和事，耐心地一遍遍解釋著簡單的事物和情感。
“玨兒，你看，這是柳師姐，她在對你笑。笑就是……開心，喜歡的意思?！?/p>
“那位師兄在道謝，因為玨兒幫了他。道謝就是……表達感謝，心里暖暖的。”
“他們叫你‘小師妹’，是因為玨兒年紀小，又入了師門。是親近的稱呼?！?/p>
林玨聽著，似懂非懂。但她記住了姐姐說話時溫柔的神情，記住了“笑”“道謝”“小師妹”這些詞匯帶來的那種……溫暖的、讓她想要靠近的感覺。尤其是“小師妹”這個稱呼，每當有師兄弟這樣叫她，她沉寂的眼底總會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光亮。
當某天，一個剛入門不久、天真爛漫的小弟子，壯著膽子跑過來，脆生生地喊了一聲“小師姐好！”并遞給她一顆山下買的、裹著糖霜的山楂果時，林玨低頭看著那紅艷艷的果子，又看看小女孩期待的眼睛。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小女孩有些不安地縮回手。
就在小女孩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時，林玨緩緩抬起手，不是去接果子，而是用指尖那縷最溫順的寒氣，在小女孩的掌心上方，凝結出了一朵極其精致、玲瓏剔透的六瓣冰花。
小女孩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哇！好漂亮！謝謝小師姐！”
林玨看著小女孩臉上燦爛的笑容，聽著那聲清脆的“謝謝小師姐”。她似乎又想起了姐姐的話。這一次，她沒有重復，也沒有多余的動作。她只是極其輕微地、極其緩慢地，對著小女孩，再次牽動了嘴角。
那依舊是一個無比生澀、甚至有些扭曲的弧度，卻比上一次清晰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