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洞外,清冷的山風卷過林瑤鬢邊的碎發,卻吹不散她眉宇間凝重的憂慮。她看著祁衍略顯蒼白卻異常沉靜的側臉,那句“三日后繼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她心中激起了更大的不安漩渦。
“父親他……沒事吧?里面到底……”林瑤忍不住追問,目光緊緊鎖住祁衍。
祁衍腳步微頓,目光掠過林瑤焦急的臉龐,最終落向遠處翻涌的云海,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沉重:“林掌門修為通玄,正在全力掌控洞內陣基。至于其他……林師姐,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他頓了頓,補充道,“令妹暫時無礙,只是心神消耗過度。”
他無法說出那關于“九幽冰魄”、“封印鎖鏈”以及林青玄最后那近乎冷酷的“容器”要求。這不僅關乎誓言,更是一種保護。林瑤對妹妹的守護之心熾烈如焰,若知曉真相,恐會立刻不顧一切地阻止后續所有計劃,甚至與林青玄爆發沖突。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林瑤看著祁衍深邃眼眸中那抹難以言喻的復雜,心一點點沉下去。她了解父親,更了解祁衍此刻眼神中的那份沉重絕非作偽。寒玉洞深處,必然隱藏著遠超她想象的恐怖秘密。她咬了咬牙,沒有再追問,只是默默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無論如何,守護玨兒,是她唯一的信念。
祁衍回到流云宗下榻的客院,并未立刻去見大長老。他需要時間消化今日的沖擊,更需要理清思路。
靜室之內,燈火如豆。祁衍盤膝而坐,面前攤開的并非功法玉簡,而是一枚空白玉符。他以指為筆,凝聚神識,將今日寒玉洞中所見所感——林玨體內冰魄本源被暗金鎖鏈禁錮的景象、寒玉洞深處同源封印節點的爆發、林青玄近乎默認的態度、以及那沉重如山的“此界存亡”之言——盡數烙印其中。這些信息太過驚人,他必須留下記錄,以防不測。
做完這一切,他才深吸一口氣,閉目凝神。識海中,《淵海靜流訣》的心法奧義緩緩流淌。但這一次,他的意念并非僅僅沉入自身“靜淵”之海,而是極力回溯著今日疏導時,與林玨體內那股九幽冰魄之力短暫交融的奇異感覺。
深藍的靜淵,幽邃的冰魄……兩者接觸的剎那,并非簡單的相生相克,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仿佛源自混沌初開的共鳴與吸引。如同深海擁抱冰川,冰冷與深邃交織,狂暴與寧靜共存。那一刻,他仿佛觸摸到了《靜海箓》開篇箴言“冰魄為心,靜淵承之”的真正意境!
“承……非鎮壓,非對抗,而是容納,是引導,是……共鳴其本源韻律?”祁衍心中靈光乍現。他之前對“靜淵”的理解,更多偏向于“靜”的鎮壓與包容,而此刻,他隱隱感覺到,“承”字之中,或許還蘊含著更深奧的“動”——一種與冰魄本源同頻共振、引導其狂暴歸于深邃寧靜的“動”!
他嘗試著在體內運轉心法,模擬那種交融的韻律。深藍的靈力不再只是沉靜地流淌,而是如同深海下的暗涌,帶著一種奇異的、與寒玉洞深處那低沉嗡鳴相呼應的波動頻率。漸漸地,他懷中那盛放著林玨所贈冰花的玉盒,竟微微發出溫潤的幽藍光芒,盒內那朵帶著細微裂痕的冰花,似乎也在這同頻的“靜淵”波動中,汲取著微弱的滋養,裂痕邊緣的寒氣流轉變得溫順了一絲。
“果然!”祁衍心中振奮。這印證了他的猜想!“靜淵”與“冰魄”之間,存在著天然的同源吸引與互補!關鍵在于找到那個正確的“頻率”,那個能讓兩者和諧共舞的“韻律”!
就在祁衍沉浸于這玄妙的參悟中時,流云宗大長老的靜室內,氣氛卻有些凝重。
“衍兒今日出來,氣息沉凝,似有所得,但眉宇間郁結不散,心事重重。”大長老捻著玉環,渾濁的老眼閃爍著洞悉世情的光芒,“那寒玉洞深處,絕非‘玄冥冰煞’那么簡單。林青玄……瞞了我們不少東西。”
他對面,一位流云宗金丹后期的執事長老低聲道:“師伯明鑒。弟子暗中觀察,青云門主峰自寒玉洞異動后,警戒明顯提升,尤其是后山方向,多了幾道隱晦卻強大的神識巡弋。而且……弟子似乎感應到一絲極淡的、不屬于青云門功法的空間波動殘留,就在主峰附近,氣息……縹緲莫測,難以捕捉。”
“空間波動?”大長老手指一頓,眼中精光一閃,“青云門內,精擅空間之道的……除了林青玄本人,還有誰?或者……是外客?”
“弟子不敢確定,那氣息消散得太快,仿佛從未出現過。”執事長老搖頭。
大長老沉默片刻,緩緩道:“靜觀其變。林青玄既允諾共享部分古籍,又開放寒玉洞,所求甚大。衍兒是關鍵。盯緊他,也盯緊青云門的動向,尤其是后山。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報我。至于那空間波動……暫且記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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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主峰,掌門靜室。
林青玄并未在寒玉洞久留。初步掌控了外圍陣基,暫時穩定住那躁動的封印節點后,他便回到了靜室。此刻,他負手立于窗前,背影挺拔依舊,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云華夫人端來靈茶,看著他眉宇間化不開的沉重,欲言又止。
“青玄,那洞里的……”云華夫人終究忍不住開口。
“夫人不必多問。”林青玄打斷她,聲音低沉,“知道得越多,對你,對瑤兒,都無益處。你只需知道,玨兒是我們唯一的女兒,無論付出什么代價,我都會護她周全。”
云華夫人眼中含淚,默默點頭。
就在這時,靜室角落的空間,如同水波般無聲蕩漾了一下。一道身影,如同從畫中走出,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室內。
來人一身樸素麻衣,面容清癯,須發皆白,周身并無迫人氣勢,反而帶著一種與天地自然融為一體的和諧感。唯有那雙眼睛,清澈深邃,仿佛倒映著日月星辰,流轉著洞悉萬物的智慧光芒。
正是天機閣閣主——天衍子!
林青玄霍然轉身,眼中爆發出銳利精光,瞬間鎖定了來人:“天衍子!”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驚怒,“你竟敢擅闖我青云禁地?!”
天衍子微微一笑,如同春風拂過寒潭,讓室內凝重的氣氛稍緩:“林掌門息怒。老朽非是擅闖,而是感應到‘天樞’異動,星盤示警,不得不來。”他目光掃過林青玄和云華夫人,最終落在林青玄緊鎖的眉頭上,“看來,那‘鑰匙’……已然松動?”
“鑰匙”二字,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林青玄心頭!他瞳孔驟縮,周身靈力瞬間鼓蕩,一股恐怖的威壓彌漫開來,死死鎖定天衍子:“你果然知道!天機閣,到底還知道多少?!”
云華夫人也瞬間臉色煞白,下意識地擋在林青玄身前,警惕地看著這位傳說中的天機閣主。
面對林青玄的滔天威壓,天衍子神色不變,只是輕輕一拂袖,那無形的壓力便如同清風般消散無形。他嘆息一聲,聲音帶著一種古老的滄桑感:“林掌門,何必動怒?天機閣觀星望氣,推演天機,所知所感,不過天地運行之軌跡。那‘九幽之鑰’被鎮于青云山下,本就是上古大能留下的手筆,非你青云一門之秘,亦非你林青玄之過。”
“九幽之鑰……”林青玄咀嚼著這個更確切也更令人心悸的稱謂,眼中寒光更盛,“所以呢?閣主此來,是興師問罪?還是……要替天行道,收回這‘鑰匙’?”
“收回?”天衍子搖搖頭,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時空,“此‘鑰’已與令嬡性命神魂糾纏一體,強行剝離,便是玉石俱焚,釋放出那被封印的災厄,此界頃刻傾覆。老朽此來,非是問罪,更非奪鑰,而是……示警,亦是尋求一線轉機。”
“轉機?”林青玄緊盯著他。
“那身負‘靜淵’之力的流云宗小子,便是變數。”天衍子緩緩道,眼中星辰流轉,“靜海承淵,冰魄為心……古老的箴言正在應驗。他的‘靜淵’,是唯一能真正觸及‘冰魄之心’,甚至……可能影響那‘鎖’的存在。然,福禍相依。他的介入,加速了‘鑰匙’的松動,亦可能引來更早的注視。”
“誰的注視?”林青玄聲音冰冷。
“當年布下此局,以及……覬覦此局的存在。”天衍子的語氣諱莫如深,“林掌門,你欲借他之力喚醒令嬡,掌控冰魄,想法雖好,卻如烈火烹油,兇險倍增。那寒玉洞,既是封印節點,亦是風暴之眼。三日后的疏導,恐非坦途。”
林青玄沉默不語,臉色陰晴不定。天衍子的話,印證了他最深的擔憂,也點明了祁衍的關鍵性。
“閣主有何高見?”林青玄沉聲問道。
“高見不敢當。”天衍子微微頷首,“其一,疏導之時,老朽愿以‘周天星斗盤’之力,于洞外布下‘瞞天過海’之陣,盡可能遮蔽天機,延緩覬覦者的感知。”
“其二,關于那‘鎖’……林掌門手中,可還有當年所得的那半部《靜海箓》殘篇?”
林青玄眼神猛地一凝!
天衍子繼續道:“流云宗所持,乃‘靜海’篇,主修‘靜淵’。而林掌門當年所得,應是與之對應的‘承淵’篇殘章!雖不完整,卻蘊含‘承’之真意,乃引導冰魄、溝通靜淵的關鍵法門!此物,或可助那祁衍一臂之力,亦能讓他更快找到與令嬡力量交融的正確‘韻律’,減少觸動封印的風險!”
林青玄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天衍子竟然連他手中持有《靜海箓》另一部分殘篇都知道?!這天機閣,當真深不可測!
他死死盯著天衍子:“閣主究竟意欲何為?”
天衍子坦然迎著他的目光:“老朽所求,唯‘平衡’二字。‘鑰匙’不可過早破封,此界需存續。令嬡若能真正掌控冰魄,化解此劫,乃蒼生之幸。流云宗若得承淵之法,亦是天道機緣。老朽不過順天應人,在風暴來臨前,盡力添上一根維系平衡的稻草罷了。”
他伸出手,掌心一枚流轉著蒙蒙星輝的玉符浮現:“此乃‘周天星斗盤’引動陣樞之符,三日后疏導前,林掌門將其置于寒玉洞口即可。至于那‘承淵’殘篇……給與不給,何時給,林掌門自行決斷。”
說完,天衍子的身影如同泡影般,緩緩淡化,最終消失在靜室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只余下那枚星輝流轉的玉符靜靜懸浮在空中,以及林青玄和云華夫人心中那難以平復的驚駭與更深的迷霧。
林青玄緩緩抬手,接住那枚星輝玉符。入手溫涼,蘊含著浩瀚而玄奧的星辰之力。他低頭看著玉符,又想起祁衍那磐石般的眼神,想起女兒沉睡中微蹙的眉頭,想起天衍子那句“順天應人”……
他轉身,走向靜室最深處一個被重重禁制封印的玉匣。枯瘦的手指撫過冰冷的匣面,最終停留在開啟的符文上。
《靜海箓·承淵篇》……這塵封已久的殘篇,真的要交給那個流云宗的小子嗎?
三日期限,如同懸頂之劍。寒玉洞深處,封印在低語;青云山外,未知的覬覦者在暗處窺視;而祁衍的靜室中,深藍的“靜淵”之力正隨著他心念的引導,嘗試著模擬那與冰魄交融的、充滿生機的“動”之韻律。
風暴前的寧靜,壓抑得令人窒息。所有人的命運,都系于三日后的寒玉洞,系于那個身負“靜淵”的少年,能否在封印與冰魄的夾縫中,找到喚醒“鑰匙”的那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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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寒玉洞。
幽藍的光澤似乎比往日更加深邃內斂,空氣中流淌的寒氣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如同深海緩慢的呼吸。萬年寒玉髓脈深處傳來的低沉嗡鳴,此刻達到了一個穩定而渾厚的峰值——正是林青玄所言的“潮汐”之刻。
巨大的寒玉髓平臺上,林玨依舊沉睡。但在平臺周圍,數道由林青玄親手布下的青色符文禁制若隱若現,如同無形的鎖鏈,小心翼翼地約束著平臺上精純的寒玉髓氣,使其更加溫和地滋養著她的身體。平臺表面那些天然的玄奧紋路,此刻也閃爍著微弱卻穩定的幽光。
林青玄盤坐于平臺正前方,面沉如水,雙手結印置于膝上,周身散發著淵渟岳峙般的強大氣息。他的神識如同無形的觸手,早已融入整個洞窟,與那些被修復和初步掌控的陣基緊密相連,監控著每一絲能量的細微變化。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尺規,牢牢鎖定在平臺上的女兒和一旁的祁衍身上。
流云宗大長老則坐在平臺斜后方,位置稍遠。他眼簾微垂,看似在閉目養神,但枯瘦的手指間,那枚古樸玉環正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緩緩轉動,周身縈繞著一層深藍似海的“靜淵”之力,蓄而不發。這力量并非針對林玨,而是如同無形的深海壁壘,籠罩著整個疏導區域,隨時準備應對任何突如其來的狂暴沖擊或……來自外部的干擾。
林瑤和云華夫人只能守在洞口禁制之外,焦急的目光穿透氤氳的寒氣,緊緊盯著洞內的情形。洞口處,天衍子留下的那枚星輝玉符正懸浮在半空,蒙蒙星輝如同水幕般流淌開來,無聲無息地融入洞口的禁制光膜,為其增添了一層變幻莫測、仿佛倒映著周天星辰的奇異光澤——瞞天過海之陣已然啟動。
洞內氣氛凝重得如同繃緊的弓弦。所有人的心神,都系于平臺邊的祁衍身上。
祁衍盤膝而坐,雙目緊閉。他并未立刻開始疏導,而是將心神沉入前所未有的空明之境。識海中,《淵海靜流訣》的心法奧義如同活水般流轉,與這三日來對“冰魄-靜淵”交融韻律的感悟相互印證。
深藍的“靜淵”之力在他體內緩緩流淌,不再是單純的沉靜包容,而是帶上了一種奇異的、如同深海暗涌般的“動”之韻律。這韻律并非狂暴,而是充滿了深邃的生機,如同大海的脈搏,與整個寒玉洞的“潮汐”嗡鳴、與平臺下寒玉髓脈的脈動,隱隱呼應。
他緩緩抬起雙手,指尖縈繞著凝練如實質的深藍光流。這一次,他沒有直接探向林玨的手腕,而是引導著這股帶著獨特韻律的“靜淵”之力,如同最輕柔的畫筆,在平臺上方、林玨身體周圍的虛空中,緩緩勾勒起來。
一道道深藍色的、帶著水波般蕩漾韻律的軌跡憑空浮現。它們并非符箓,也非陣法,更像是一種純粹意境的具現化——那是他對“承淵”之意的初步理解,是他找到的能與冰魄本源產生更深層次共鳴的“韻律”!
隨著這些深藍軌跡的勾勒,平臺上的林玨,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她指尖那縷一直溫順盤旋的幽藍寒氣,仿佛受到了無形的吸引,竟緩緩飄離指尖,如同擁有生命般,主動地、試探性地朝著祁衍勾勒出的深藍軌跡靠近!
這一幕,讓旁觀的林青玄瞳孔微縮,大長老捻著玉環的手指也微微一頓。
祁衍心中一定。有效!他不再猶豫,指尖引導的深藍軌跡更加流暢、更加清晰,那奇異的“動”之韻律也越發明顯。同時,他分出一縷精純的“靜淵”意念,如同最溫柔的呼喚,穿透林玨體表的寒氣屏障,小心翼翼地探向她意識深處那片沉寂的冰原。
“玨兒……”一個無聲的意念,帶著深海的寧靜與包容,輕輕拂過那片冰封的世界。
沒有強行沖擊,沒有暴力破冰。這一次,祁衍的意念如同融入冰層的暖流,帶著那同頻的“韻律”,溫柔地包裹著那縷微弱的意識火種。
平臺上的林玨,睫毛再次劇烈地顫動起來!這一次,比上次更加有力!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視下,她再次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懵懂依舊,卻少了迷茫,多了一絲……奇異的專注?她的目光不再是空洞地映照景物,而是清晰地、帶著一種初生孩童般的好奇,落在了面前那些由深藍軌跡構成的、不斷蕩漾流轉的奇異“圖案”上。仿佛那圖案,對她有著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沒有發出聲音。只是下意識地抬起一只手,蒼白的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緩緩地、試探性地,伸向最近的一道深藍軌跡。
當林玨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蕩漾著深邃韻律的深藍軌跡時——
“嗡!!!”
異變陡生!
并非來自林玨體內,也非來自洞窟深處的封印節點!
而是來自……寒玉洞外!
一股無法形容其性質、仿佛能撕裂空間本身、充滿了貪婪、暴虐與毀滅意志的恐怖氣息,如同從九幽地獄最深處探出的魔爪,毫無征兆地、狠狠地撞擊在寒玉洞的禁制光膜之上!
“轟——!!!”
整個寒玉洞,不,是整個后山,都仿佛劇烈地震動了一下!洞頂萬年寒玉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大塊大塊的冰晶簌簌落下!
洞口處,那層融合了林青玄禁制與天衍子星輝的“瞞天過海”光膜,瞬間爆發出刺目欲盲的光芒!無數星辰虛影在光膜上瘋狂流轉、破碎!光膜劇烈扭曲、變形,發出令人牙酸的撕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