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也不是很久沒再出現(xiàn),而是我當時每天擔憂她出現(xiàn)而度日如年。實際上第二周她就又出現(xiàn)了,并且是帶著極大的開心和磅礴的氣勢強勢入駐了。
第二周的周一一大早,我照例懶懶散散地九點多一點才晃到辦公室,還沒打開電腦,她就腳底生風地跨進來了。
“安安??!”她又開始夸張地大喊了,聲音格外洪亮。
我內(nèi)心絕望了一下,趕緊站起來不動聲色:“哦,周老師?早上好?”
她笑盈盈的,是的,她總是笑盈盈的,嘴角像是被縫在了耳后根,說:“哎呀!今天我是不是就該來上班了呀?淑琴呢?還沒來?”
“上班?”時年25歲的我實在是沒忍住自己的驚訝,一不小心也大聲驚嘆了出來。“您上班?在這?”
“對呀!”她還是笑盈盈的,但我感覺她好像也看出了我的驚訝和緊張,似乎有點尷尬了,可她還是強裝笑盈盈,說:“我坐哪呢?”
當時辦公室只有我和李淑琴兩張老師的辦公桌,第三張辦公桌是主位,留給未來部門領(lǐng)導的,目前空著的也只有這一張了。
她似乎也看出了那張空辦公桌是主位,并沒好真的強行入座,而是站在公共區(qū)域和我強行聊天。
可憐的我啊,只是一如既往乖巧地想來摸個魚,我不想給任何人添事,此刻我連屁股都還沒挨到板凳,就被迫得陪這位大姐聊天。
“安安啊,我看你這么年輕,你為什么只讀到碩士呢?你為什么不繼續(xù)讀博士呢?”她又對我主動提問了。
我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雙手局促地撐在桌子上,努力保持禮貌回答她:“我學鋼琴表演的呀,音樂表演類讀到碩士就算是目前最高演奏級別了,讀博士就要牽扯理論了,和鋼琴表演也沒有太大關(guān)系,我也不想跨專業(yè)。”
“我上次在來的路上聽人事處的老師介紹你們,他說你是新英格蘭音樂學院畢業(yè)的是嗎?我回去查了一下,天啊,世界排名前十的音樂學校??!你鋼琴彈得得有多好???!”她又一驚一乍的,讓人聽不出她是真心覺得我挺優(yōu)秀,還是純屬拍馬屁。
“哪里,哪里。”我又感到害羞了,甚至低下了頭。
“可是我覺得你很可惜啊?!彼槐菊?jīng)地給我指點江山起來,“你還這么年輕,你不繼續(xù)深造不繼續(xù)讀個博士,你怎么知道我們高端人才圈是怎樣的呢?比如我就是人才引進來校的。人還是應(yīng)該趁年輕多拿點學歷,何況你還是頂級名校畢業(yè)的?!?/p>
我匪夷所思又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到目前為止,她給我的所有沖擊力都還比不上她對我好為人師的這句話,我真的需要努力憋住才讓自己不真的笑出來。哪有人這么勸別人和夸自己的??!
首先,我雖然自己沒有讀博士,可我也不是沒見過博士。我家里好幾個親戚都是博士畢業(yè),且都已經(jīng)在不同的高校做領(lǐng)導或者教授;其次,博士學歷固然是頂了不起的,但沒讀到博士也不見得就不厲害。比如我爸,一個16歲就考上大學的農(nóng)村普通孩子,以全縣第一的傲人成績考取了重點大學還讀了研究生,一步步做企業(yè)高管至今。我也確確實實承認,學歷、精英光環(huán)對我來說十分重要,我也不知是受家庭影響,還是我自己也算是一個精英,我確實對人的第一學歷看得很重,也對人的精英光環(huán)看得很重。并且當時我其實已經(jīng)在和一個少年班畢業(yè)的中科院科學家交往,還沒確定戀愛關(guān)系,但是曖昧關(guān)系還是有的。所以,我雖然不是博士,我也深知博士的不易,但我真的不是沒見過博士。
特別是…我很客觀地說,周厲博士算是我認識的這些精英里,也許是光環(huán)相對最平凡的那一個。她本科就是珠藝音教系的,研究生去了澳洲開始讀,碩士畢業(yè)又考了博士,博士畢業(yè)回國在隔壁珠城師范大學做博士后工作,博士后出站后她這才重返珠藝,從天而回她的母校,也降到我的身邊。
所以,也許她確實也很厲害,就像她的名字“厲”一樣,但在我認識的人里,真的不算多厲害。結(jié)合著她剛剛對我說的長篇大論,我真的需要忍住自己才不會失態(tài)。
她看到半天沒說話,似乎又感覺到了尷尬,再次問我:“淑琴呢?”
我也不好回答李淑琴每天至少要快十點才來辦公室,但也不想顯得我和李淑琴好像關(guān)系很好,于是我中立地表示:“我也不知道。”
她一直沒好意思真的直接坐主位,就在公共區(qū)域的沙發(fā)上一屁股坐下,我倆大眼瞪小眼地有一搭沒一搭說兩句,終于李淑琴姍姍來遲了。
“哎呀淑琴!”她戲精地又把嘴巴咧到了耳后根。
“哎呀周老師!”李淑琴看到她明顯也大吃一驚,但立刻進入逢場作戲的狀態(tài),這一點讓當時的我相當佩服。
“淑琴,我今天要正式上班啦!我和安安剛剛在這里聊很久了,你們說,我坐哪比較合適呢?”她話語謙虛但態(tài)度十分強勢,我和李淑琴都聽出來她其實就是想坐在主位。
“周老師,您現(xiàn)在的編制是不是教學人員呀?如果是教學人員的話,那您是不用來辦公室每天坐班的呢,您去上您的課就好了呀?!崩钍缜贄l理十分清晰。
“呃,我確實是教學人員?!蔽野l(fā)現(xiàn)每當她不安的時候,聲音就會罕見小一些?!翱晌乙蚕朊刻靵砩习嘌健!?/p>
她總是這么語出驚人,我和李淑琴又潛在聯(lián)結(jié)上了,不由自主彼此又對視一眼。
李淑琴繼續(xù)耐心勸退她:“那您這個情況有和人事處說明嗎?人事處有安排您每天來這里上班嗎?因為我是教學秘書,您作為教學老師的話,您真的只需要每天來上課就可以了,是沒有專門的辦公室的。”
我躲在我的工位上安靜聆聽,內(nèi)心既佩服李淑琴游刃有余的職場應(yīng)變能力,又十分羨慕她教學人員的身份,同時我的不解也隨之而來:既然她只是教學老師,那她上上課不就好了嗎,干嘛非要強行來行政辦公室上班??!
那時我真的每天做夢都想把自己調(diào)去教學崗,我說過,有課來沒課走就是我當時的理想生活。
可惜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為什么她都已經(jīng)是教學人員了,還硬要來當行政人員呢?
我猜到了她就是想來當領(lǐng)導,可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哪有人剛來就當領(lǐng)導的呢?
可是,目前發(fā)生在她身上的所有言行都很匪夷所思,所以她有這個想法也并不突兀,只是我個人單純希望她千萬不要來當我領(lǐng)導,否則我想我可能真的要辭職了。
她見李淑琴極力勸說自己不用來辦公室上班,又看到我保持緘默,她似乎更尷尬了,我感覺她就是想入駐且占據(jù)主位,但她又要面子,需要有人支持??上В瑖H部當時的摸魚二人組并不歡迎她。
她不自覺地把自己的包放在了主位桌子上,但沒有真的坐下來,而是稍微給自己找了個臺階,拿出一堆材料遞給李淑琴:“淑琴,我今天來正好也是有些問題需要請教你。你看我這些資料是不是應(yīng)該交給你這個教學秘書?”
“哎呀可別!”李淑琴客氣起來,“您有什么問題直接問我就行,我來看看哈,您這些都是什么資料?!?/p>
她畢竟和李淑琴年齡相差不大,且李淑琴又很老練,所以一旦李淑琴出現(xiàn),我就不需要和她再有什么交集,我又開始暗暗感謝李淑琴了。轉(zhuǎn)眼間,她和李淑琴就熱火朝天的竊竊私語起來。我聽到李淑琴問了她一個我也十分感興趣的問題:“周老師,所以您到底是哪一年的呀?我84年的,您呢?”
我趕緊豎起耳朵認真聽,但她明顯十分尷尬,比我被問到了年齡還不情愿,居然沒有理會李淑琴這個問題。
李淑琴也十分意外,但依然十分勇猛地繼續(xù)追問:“所以您到底是哪一年的哇?”
她還是沒有回答。這讓我更好奇了。我心想,難道是因為她年紀太大不好意思說嗎?
我不由得重新偷偷又打量她一遍:還是大波浪中短發(fā),有點像民國時期穿著旗袍的女人發(fā)型,還是大紅唇,還是一身黑衣黑裙,還是細高跟鞋,看著是有點顯老,絕對至少是70后。
甚至…她不會是個60后,和我爸媽差不多大,但是她不好意思說吧!
我被自己這個想法震驚到了,不敢繼續(xù)想,可又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十分合理:她如果年輕的話干嘛不好意思回答自己年齡呢?如果她是60后的話,那她又算保養(yǎng)還不錯的了,至少50多歲了看起來還跟40多歲差不多,那有什么不好回答的呀。只不過她60后才突然來珠藝上班,也確實不太合理。
我雖然安靜,但一邊偷聽,一邊頭腦風暴了這么多,只感到這個人越發(fā)神秘和奇怪。
我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快十點半了,我得去上課了。
當時我在作曲系兼鋼琴課,是作曲系的代課老師。我很高興,一是因為我確實很愛上課,很愛和學生們待在一起;二是我可以趕緊離開這個怪人了。上一次李淑琴急著溜號把她甩給我了,這一次我可以如法炮制把她甩給李淑琴啦。
我趕緊站起來禮貌地和她們打招呼:“周老師、淑琴姐,我要去作曲系上課啦!再見!”
我不等她反應(yīng),背上包就迅速跑掉了,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