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的風景飛速向后掠去,模糊成一片灰綠色的光影。我握著手機,指尖微涼,目光空洞地投向那片流動的背景板。心底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惆悵,這種漂泊不定、居無定所的日子,像一根無形的繩索,越勒越緊,突然就讓我心生厭倦。突然間想要安定下來,想過安安穩穩的日子。
“喝點東西,怎么今天悶悶不樂的樣子?出什么事了?”小楊哥關切的聲音打破了車廂里的沉寂。他側身從儲物盒里拿出一瓶貝奇野菜汁,遞到我面前。
我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像是要把胸腔里的郁結都吐出來。我接過飲料,轉頭看著他,一個盤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脫口而出:“小楊哥,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問這個,微微一怔,隨即挑了挑眉,臉上掠過一絲淡淡的憂傷,像是被微風拂過的湖面,漾開不易察覺的漣漪。“干嘛突然這么問?”他頓了頓,聲音低了幾分,“你……談戀愛啦?……我……有一個吧。”他自嘲地笑了笑,帶著點不確定,“也不知道……她對我是什么感覺……大概……是我單方面喜歡的吧。”
“單方面?”我有些吃驚,甚至覺得不可思議,“你沒表白嗎?像你這么優秀又帥氣的男生,要追求一個女生還不是分分鐘的事?”這話是由衷的,小楊哥工作能力強,待人溫和,外表也確實出眾。
“哦?”他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剛才的陰郁似乎被驅散了些,“你覺得我優秀呀?這真是一件讓我覺得開心的事。”他語氣輕松,帶著點玩笑的意味,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我臉上,“那……阿杜,換成是你,你……會喜歡我嗎?”
“啊……我……”心猛地一跳,血液似乎瞬間涌上了臉頰。這個問題來得太直接,我一時語塞,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眼神慌亂地不知該往哪里放。車里狹小的空間仿佛一下子變得令人窒息。
“嘀嘀……”
手機清脆的提示音如同天籟般響起,恰到好處地解除了我的窘迫,也給了我含糊其辭的機會。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抓起手機點開屏幕——是藍仁!
“杜,到工廠了嗎,還是在路上?我今天也要出差,去一趟上海。”簡短的文字,卻像一道陽光,瞬間穿透了我心里的陰霾,帶來一片暖意。藍仁總能輕易地牽動我的情緒。
指尖飛快地在屏幕上跳動:“我還在路上呢,你什么時候出發?”
“已經在候機了,馬上要上飛機了。”他的回復很快,“你要照顧好自己,路上小心點。”
“嗯,你也是,一路順風。”我迅速打下“等你回來”,指尖懸在發送鍵上,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改成了略顯客套的“一路順風”。按下發送鍵時,心里泛起一絲微妙的失落。
信息發出后,藍仁的頭像就暗了下去,再沒有回復。大概是飛機起飛,信號中斷了吧。我默默安慰自己,將手機緊緊握在掌心,仿佛還能感受到那短暫的暖意。
在工廠駐扎的日子里,藍仁的微信成了我最大的慰藉。他每到上海的一個地方,都會興致勃勃地發來照片分享與我分享——外灘璀璨的夜景、弄堂里精致的小店、熱氣騰騰的生煎包……還會配上幾句當地風土人情的介紹,字里行間透著誘惑。
我總是很快回復,或是一個點贊,或是幾句簡單的附和:“真漂亮啊”,“看起來很好吃”。然而,心底深處卻悄然滋長著難以言喻的滋味。雖說自己也是常年出差在外,但軌跡始終局限在圳深周邊,最遠不過莞東,連省都沒踏出去過。看著藍仁分享的機場、云端、陌生的城市,一種無形的距離感和隱隱的自卑悄然蔓延。自己連飛機都沒坐過呢……思及于此,心底一陣黯然。
藍仁的上海之行匆匆結束,三天后他便返程了。而我這邊繁重的整改工作才剛剛鋪開,預計要在這家木材廠駐守整整十五天。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數倍,每一天都像在煎熬中度過,我數著日歷上的日期,盼著歸期。
“小楊哥,你看!”一天下午,在廠區深處巡查時,我發現了一個隱蔽的小倉庫,指著它對身邊的小楊哥說,“就是這里!里面的物品堆得亂七八糟,全都沒有做標記標識!我剛才仔細看了一下,里面竟然還混放著不少化學違禁品……這個木材廠,真是膽大包天,為了省錢省力,竟然瞞著我們這個小倉庫的存在!”想到存在的巨大安全隱患,我又氣又急。
小楊哥探身進去查看,眉頭緊鎖。“確實嚴重違規了。”他沉聲道,“不過發現得還算及時。別急,讓工廠馬上安排人配合我們處理整改。”
我們迅速記錄情況,正準備退出倉庫時,只聽身后“咔噠”一聲輕響——厚重的倉庫鐵門,竟然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小楊哥!怎么辦?門鎖了!”我心頭一緊,慌忙去推門,紋絲不動。趕緊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心頓時沉了下去:“工廠的人都已經下班了!”
小楊哥比我冷靜,他立刻用力拉動門把手,又試著推撞了幾下,堅固的鐵門紋絲不動。“別慌!”他安撫道,迅速拿出手機,“我馬上打電話給周廠長。”
“喂……周廠長,我是小楊,我們在廠區最里面那個小倉庫……”他語速清晰地向對方說明情況。就在這時,“叭嗒”一聲,倉庫里唯一的光源——頭頂那盞昏暗的白熾燈——也熄滅了!突如其來的黑暗籠罩下來,瞬間吞噬了一切。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我心下懼怕,緊緊抓住了身邊小楊哥的手臂。
他立刻反手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用力攬住我的肩膀,將我護在身側,聲音沉穩地對著電話那頭說道:“嗯,麻煩你了周廠長,請務必盡快安排人過來!”他掛斷電話,立刻點開自己手機的手電筒功能。一束明亮的光柱刺破黑暗,我才猛地想起自己手機也有這功能,慌亂中也趕緊打開。兩道光線在狹小、堆滿雜物的倉庫里晃動,勉強驅散了些許恐懼。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松開了緊抓著他的手,稍稍與他拉開一點距離。
“別怕,周廠長已經派人過來了,我們安心等一會兒就好。”小楊哥將他的手機豎立在旁邊一個穩固的箱子上,讓光線盡可能照亮更大范圍。然而,仿佛是命運捉弄人,我們兩人的手機屏幕幾乎同時閃爍起刺眼的紅色警告——“電量不足!”我的心猛地一沉,默默祈禱工廠的人能快一點,再快一點。
終于,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和人聲!我們幾乎要歡呼起來。可是,希望剛升起就瞬間破滅——工廠的人來了,卻帶來了一個更壞的消息:廠區突然停電了!整個廠區的電力系統癱瘓,這道需要電力驅動的電子感應門,徹底打不開了!那一瞬間,連日來的疲憊、對漂泊生活的厭倦、被困黑暗的恐懼,還有對藍仁若有若無的思念和距離感,所有積壓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沖垮了心理防線。委屈感鋪天蓋地襲來,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叭噠叭噠”地直往下掉。
“阿杜?別哭!別怕”小楊哥察覺到我的崩潰,立刻靠過來,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他不再顧忌之前的距離,輕輕將我擁入懷中,溫暖的手掌在我后背一下下地、耐心地輕拍著,像安撫受驚的孩子。“別怕…別怕……有我在呢……我一直在……沒事的,電很快會來,門很快會開……別哭了……”他低沉而穩定的聲音在我耳邊回響,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魔力。在他持續不斷的溫柔輕哄中,緊繃的神經漸漸松弛,過度疲憊的身體竟支撐不住,我不知何時,靠在他肩頭,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小時,刺眼的光線穿透眼皮將我喚醒。倉庫頂燈大亮!緊接著,感應門發出“嘀”的一聲輕響,緩緩向兩側滑開!新鮮的空氣涌入,外面站著滿臉焦急的周廠長和幾個維修工人。
得救了!一種劫后余生的巨大慶幸感瞬間淹沒了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我猛地轉身,反手緊緊抱住了身旁一直守護著我的小楊哥,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小楊哥!幸好有你在……幸好……”話沒說完,眼淚又洶涌而出,是恐懼過后的釋放,也是深深的感激。
小楊哥身體似乎僵了一下,隨即放松下來,輕輕回抱了我一下,又迅速松開,轉而拍拍我的頭,聲音恢復了平時的爽朗,帶著劫后余生的輕松:“好啦,好啦,沒事了!你看,這不出來了嗎?再哭眼睛要腫成桃子了,快擦擦。”
我們跟著周廠長走出倉庫。然而,剛踏出廠區大門沒幾步,頭頂的路燈和身后的廠房燈光,“唰”地一下,再次全部熄滅!整個廠區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剛才的恐懼記憶瞬間回籠,我身體一僵,下意識地又往小楊哥身邊靠去,心臟在黑暗中怦怦直跳。
“這破廠!”小楊哥低罵了一聲,隨即果斷地說,“今晚這狀況,廠區宿舍也夠嗆。這樣,晚上我們去住賓館,費用我找老楊報銷!”他語氣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保護欲,他伸手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