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鈴聲一響，我連午飯也顧不上吃，抓起包就心急火燎地往醫院趕。滿腦子都是小楊的傷勢，恨不能一步跨到他病床前。到了病房門口，也顧不上什么禮貌，一把推開虛掩的門，扯著嗓子就喊：“小楊哥，你怎么……”

“樣了”兩個字還沒出口，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在了喉嚨里。屋內原本嘈雜喧鬧的人聲瞬間被我的闖入斬斷，仿佛按下了靜音鍵。十幾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帶著驚訝、探究，還有一絲被打擾的不悅。空氣凝固了，我僵在原地，臉上騰地燒起來，恨不得當場刨個地縫鉆進去。那卡在嗓子眼的話不上不下，噎得我胸口發悶，差點憋出內傷。

巨大的尷尬如同實質的藤蔓纏住四肢。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努力擠出一個還算得體的微笑，朝著滿屋子陌生的面孔僵硬地點了點頭，算是無聲的問候。視線最終才敢落到半躺在病床上的小楊身上。他正歪著頭，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促狹笑意，那眼神分明在說：“看你這冒失鬼出洋相了。”我暗自磨了磨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地沖他問候：“小楊哥，感覺好點了嗎？”

“阿杜，你今天是在吉大那邊吧？”一個略顯疲憊的聲音從靠窗的角落傳來。我循聲望去，這才發現韋晨姐坐在那里。她挺著隆起的肚子，估摸著有七個多月了。也許是孕期辛苦，她臉色有些蒼白，整個人顯得很倦怠，疲憊地倚靠在椅背上，像被抽走了力氣。或許也是因為房間里人太多、太擠、聲音太嘈雜，讓她透不過氣來。

“是的，晨姐，今天我在吉大跟進項目。”我連忙回答。

“那就好，”她微微頷首，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他們那邊審廠在即，你多費點心，盯緊些。”

“嗯，我知道，您放心。”看著她的臉色，我忍不住關切道，“晨姐，我看您氣色不太好，是不是不太舒服？您可得注意多休息啊。”經我這么一說，屋里原本聚焦在我身上的目光，又紛紛轉向了晨姐。親戚們仿佛才記起這里還有個需要特殊照顧的孕婦，七嘴八舌的關切和議論立刻又嗡嗡地響了起來：

“哎喲，可不是嘛，阿晨這臉色是差了點……”

“雙身子的人，可累不得，快回去歇著吧！”

“就是就是，這里有我們呢……”

這些雜亂的關心顯然讓韋晨更加不適，她蹙著眉，輕輕揉了揉太陽穴。小楊見狀，趕緊開口解圍：“嫂子，大嬸婆，三姑，二伯母，小姨，您看這也到飯點了，要不您幾位先回吧？我這真沒啥大事兒，醫生說了，就是骨頭裂了道縫，好好養幾天就成，這么多人擠著，空氣也不流通。”

“唉，那……行吧，”一位看起來最年長的大媽走到床邊，語重心長地拍著小楊沒受傷的胳膊，“大侄子，你可千萬聽醫生的，好好養著！傷筋動骨一百天，馬虎不得啊！”

“就是，好好養著！”

“有啥事打電話啊！”

“我們先走了，過幾天再來看你！”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叮囑著，總算陸陸續續走出了病房。房間里一下子空蕩安靜下來，仿佛連空氣都清新了許多。韋晨姐撐著扶手想站起來，可能坐得太久，加上身子沉重，動作明顯有些吃力遲緩。我趕緊上前一步，穩穩地攙扶住她的胳膊，幫她借力站起身。

走到病房門口，她停下腳步，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讓我松開，目光沉靜地看著我：“吉大那邊，務必安排好。有任何拿不準的事，隨時跟我講。”

“明白，晨姐。”我點點頭，仍有些不放心，“我送您到電梯口吧？”

“不用了，你快回去看看小楊吧。”她擺擺手，示意我止步，自己慢慢朝走廊盡頭走去。

我依言轉身準備回病房。就在門合攏前的一剎那，鬼使神差地，我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只見走廊燈光下，晨姐竟也正停下腳步，微微側過身，目光穿過稀疏的人影，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似乎包含了千言萬語——有未盡的叮囑，有深藏的疲憊，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更深層的東西，沉甸甸的，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心頭漾開一圈無聲的漣漪。我心頭莫名一跳，趕緊推門進了病房，將那意味深長的一瞥關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