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吉大審廠非常順利。合作的審核員是VB的老熟人——王哥和阿蔡,省去了不少寒暄客套的功夫。吉大的劉組長是個人精,審廠一結(jié)束,就熱情地邀請我們?nèi)饺ジ浇男〔宛^“隨便吃點(diǎn)”。這種規(guī)格的便飯?jiān)谛袃?nèi)常見,不算違規(guī),無非是幾盤家常炒菜,氣氛輕松隨意。
飯桌上,我和王哥、阿蔡熟稔,自顧自地吃著。劉組長卻格外殷勤,布菜、添飲料,嘴上功夫更是一刻不停,試圖借著這頓飯把關(guān)系夯得更實(shí)。我埋頭對付碗里的飯菜,無意摻和。這行自有規(guī)矩,哪是一頓小炒就能輕易撼動的。
“快看!性感吧?”鄰桌忽然傳來一個年輕女孩略顯興奮的聲音。我下意識抬眼瞥去。只見一個打扮新潮的女孩,正從牛皮紙袋里拎出一條嶄新的黑色蕾絲吊帶裙,吊牌還晃蕩著。她拎起兩根細(xì)肩帶,在自己胸前比劃著,薄如蟬翼的蕾絲在燈光下泛著幽微的光澤。“跟你說了,今晚就穿這個!保管讓你家那位欲罷不能!”她語氣篤定,帶著點(diǎn)過來人的狡黠。
原來是在傳授“御夫術(shù)”。我不禁豎起耳朵,帶著點(diǎn)旁觀者的趣味聽著。
“看見沒?要胸有胸,要腰有腰!”那女孩頂多二十出頭,妝容精致,說話卻帶著股與年齡不符的老練,“你呀,別總裹得跟個粽子似的!得露!男人嘛,就愛看雪白雪白的肉肉露出來……”一套套的說辭,活脫脫像是從某些風(fēng)月場里學(xué)來的腔調(diào)。我暗自好笑,又忍不住多看了那件在女孩手中搖曳生姿的黑色睡裙一眼,那幽暗的誘惑力,真的讓人有股蠢蠢欲動的感覺。
“阿杜,你也喝點(diǎn)湯,這五指毛桃湯燉得可好了,老火靚湯。”劉組長熱情的聲音打斷我的走神。她邊說邊舀了滿滿一碗,不容分說地放到我面前。
“謝謝劉姐!您太客氣了,您自己也快吃吧,光顧著招呼我們了。”我連忙道謝。
“是啊是啊,劉組長您別忙活了,自己吃好。”王哥和阿蔡也附和著。
一頓飯?jiān)趧⒔M長的張羅中結(jié)束。送走VB的兩位審核員,我也收拾好東西,跟劉組長道了別。吉大的任務(wù)算是圓滿收工。
走向地鐵站的路上,一家“都市麗人”的霓虹招牌突兀地撞入眼簾。鬼使神差地,我的腳步頓住了。鄰桌女孩那套關(guān)于“露”和“雪白肉肉”的理論,連同那條黑色蕾絲的魅影,此刻在腦海里異常清晰起來。一種莫名的沖動驅(qū)使著我推開了那扇玻璃門。
店內(nèi)燈光曖昧,空氣中彌漫著甜膩的香氣。我在掛滿各式性感睡裙的貨架前徘徊,指尖無意識地滑過那些冰涼順滑的絲綢、柔軟貼身的蕾絲。導(dǎo)購小姐帶著洞悉一切的笑容適時(shí)出現(xiàn),精準(zhǔn)地推薦著“爆款”、“斬男款”。最終,在她巧舌如簧的攻勢下,我?guī)缀鯉е环N破釜沉舟的決心,買下了一套——黑色蕾絲,深V,后背縷空,正是鄰桌女孩展示的那種極致誘惑的風(fēng)格。
到家尚早。我急急的沖了個澡,帶著一絲羞赧和巨大的期待,換上了新買的睡裙。站在全身鏡前,鏡中人讓我自己都微微屏息。柔和的燈光下,黑色的蕾絲襯得肌膚格外白皙,精心設(shè)計(jì)的剪裁勾勒出曲線,深V領(lǐng)口下的風(fēng)光若隱若現(xiàn),后背的縷空更是大膽。鏡中的自己,陌生又妖嬈,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直白的性感。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臉頰也微微發(fā)燙。
深吸一口氣,我拿起手機(jī),撥通了藍(lán)仁的電話。話筒里傳來他慣常的、略顯低沉的“喂”時(shí),我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嬌柔和刻意的輕松:“喂?要不要回來吃飯?我買了你愛吃的獅頭鵝,還有炒麻葉,一會兒再煮點(diǎn)番薯粥,清淡又開胃。”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能聽到他翻閱紙張的細(xì)微聲響。終于,他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嗯……好吧。手頭還有點(diǎn)事,大概……再半個多小時(shí)吧。”
“好……我等你。”最后三個字,我?guī)缀跏怯脷饴曀统觯瑤е[秘的邀請和羞怯,“拜拜。”
掛了電話,我像上了發(fā)條一樣忙碌起來。精心把獅頭鵝斬件擺盤,炒出來的麻葉碧綠誘人,還裝了小碟的花生米和榨菜絲,樣樣都是下粥的絕配。番薯粥在鍋里咕嘟著,散發(fā)出溫暖的甜香。一切就緒,只等他回來。
時(shí)間變得粘稠而緩慢。我穿著那身薄如蟬翼的黑色蕾絲,在玄關(guān)來回踱步。地毯柔軟無聲,每一次心跳卻清晰可聞。期待像藤蔓纏繞,而一種隱約的、害怕被忽視甚至被嘲笑的忐忑,也在心底悄然滋生。門外的每一聲腳步,都讓我的神經(jīng)驟然繃緊又緩緩落下。
終于,熟悉的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響起——“咔噠”。
那清脆的聲響如同發(fā)令槍。我?guī)缀跏侨杠S著,帶著一種刻意表演的輕盈,小跑著迎向門口。“回來啦?剛好,都準(zhǔn)備好了!”在跑過去的瞬間,我狀似不經(jīng)意地,讓一側(cè)細(xì)細(xì)的肩帶順著光滑的肩頭滑落,露出大半片雪白圓潤的肩頸線條,在玄關(guān)暖黃的燈光下,晃眼得近乎刺目。
“嗯……我去洗個手。”藍(lán)仁反手帶上門,目光……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把目光投向我。他像是沒看見門口這個精心打扮、半露香肩的女子,只是如常地、目不斜視地徑直走向書房,放下沉重的公文包。接著,轉(zhuǎn)身又去了洗手間,里面?zhèn)鱽韲W啦啦的水聲。
他出來了,洗過的手還帶著水汽。他拉開餐椅坐下,端起我盛好的粥碗,沉默地開始吃。全程,他的視線穩(wěn)穩(wěn)地落在餐桌上,沒有一絲偏移,仿佛我只是空氣,或是餐廳里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背景擺設(shè)。
“嗡——”
一聲巨響并非來自外界,而是源于我的胸腔深處。那不是氣球炸裂,是我那顆滿懷期待、精心裝扮的心,被這徹底的漠視瞬間碾碎的聲音。巨大的失落和難堪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
我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蔫蔫地坐下,賭氣般地埋下頭,用力扒拉著碗里的粥,食不知味。餐桌上的氣氛凝滯得讓人窒息。只有碗筷偶爾碰撞的輕微聲響,昭示著沉默的可怕。藍(lán)仁吃得專注而平靜,仿佛對面坐著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飯搭子,而非他穿著性感睡衣的女伴。
幾口粥梗在喉嚨里,再也咽不下去。一股強(qiáng)烈的委屈和憤怒直沖頭頂。我猛地放下筷子,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然后霍然起身,頭也不回地沖進(jìn)臥室,狠狠地將房門摔上!巨大的撞擊聲在寂靜的屋子里回蕩,像是我無聲的控訴和絕望的宣泄。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我急促地喘息著。視線落在對面巨大的穿衣鏡上。鏡子里的人,穿著價(jià)值不菲的性感蕾絲,妝容精致,身段窈窕,此刻卻像一個蹩腳又可笑的小丑。一股不服輸?shù)木髲?qiáng)猛地涌上來。我走到鏡前,第一次如此嚴(yán)肅、如此苛刻地審視自己:眉眼清秀,鼻梁挺直,皮膚光潔,身材勻稱……雖非絕色,但也算得上清麗可人。為什么?為什么他連看都不屑看一眼?
**我不服氣!**
一股執(zhí)拗的情緒驅(qū)使我走出臥室。我走到廚房,泡了一杯他常喝的茶。滾燙的水汽氤氳上來,模糊了我的視線。端著茶杯,我走進(jìn)書房。藍(lán)仁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打,側(cè)臉的線條在屏幕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冷硬。
我將茶杯輕輕放在他手邊。他沒有抬頭,只是低低“謝謝”了一聲。
我在他身后靜靜站了幾秒,空氣凝滯。終于,鼓足了全身的勇氣,我伸出手臂,從背后輕柔地環(huán)住他的脖子,身體也溫順地貼靠在他寬厚的脊背上。我的臉頰能感受到他棉質(zhì)襯衫的微涼觸感和底下溫?zé)岬捏w溫。
這突如其來的親昵接觸,讓藍(lán)仁的身體驟然一僵。敲擊鍵盤的手指停了下來,整個背脊繃得筆直,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堅(jiān)冰。
短暫的靜默后,他抬起一只手,沒有回頭,只是用近乎嘆息的、帶著明顯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語氣說:“別鬧。我在忙。”
然后,他的手輕輕但堅(jiān)定地、不容置疑地掰開了我纏繞在他頸間的手指,將它們從我身上移開。
“……去看看書吧。”他補(bǔ)充道,聲音恢復(fù)了平板,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仿佛剛才的打斷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別鬧……去看看書吧。”
這七個字,像七把淬了冰的尖刀,精準(zhǔn)無比地、狠狠地捅進(jìn)了我毫無防備的心窩。比之前的漠視更痛,更冷。那是一種徹底的、被定義為“麻煩”和“打擾”的否定。
最后一絲自欺欺人的幻想也破滅了。環(huán)抱時(shí)感受到的那一瞬僵硬,不是驚喜,是抗拒;那無奈的語氣,不是寵溺,是困擾。
原來,他不是柳下惠,不是唐僧。
也許,他只是……不愛我。
這個認(rèn)知,帶著血淋淋的殘酷,終于清晰地、冰冷地烙在了我的意識深處。書房里只剩下他敲擊鍵盤的嗒嗒聲,像冰冷的雨點(diǎn),敲打在我剛剛徹底碎裂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