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只是相敬如賓也好,就像現在這樣。他待我溫柔,我渴望與他廝守……這就夠了。”我對著鏡子,試圖將這句話刻進心里,像一道抵御寒風的咒語。
公司安排了出差任務,這次的目的地是去江門。我機械地收拾著行李,心卻沉甸甸的。剛拉上行李箱拉鏈,那個熟悉而令人窒息的聲音,就在門廳處炸響。
“天天跑!天天跑!天天不著家,像個什么樣子?掙那仨瓜倆棗,夠干什么的?真不知道我們家阿仁看上你哪一點!”藍仁的母親叉著腰,像一尊門神堵在玄關,唾沫星子幾乎都要濺到我臉上,“你說說,啊,在一起這么久了,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是不是不會生?啊?要是不會生趁早說!別占著茅坑不拉屎,耽誤我們阿仁傳宗接代!”
“清心咒……莫生氣……都是浮云……”我心中默念了無數遍的自我催眠,在她惡毒的“占坑”論里瞬間土崩瓦解。尖銳的痛楚刺穿麻木,直抵心臟。我猛地低下頭,用力拉開大門,幾乎是撞了出去,又“砰”地一聲狠狠甩上,將那令人窒息的難堪、羞辱和冰冷的“家”徹底隔絕在外。門板震顫的余音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出差?此刻竟成了逃離這個有她在的“家”,竟成了我唯一的喘息,唯一的期待。**
電梯下行時,我疲憊地靠在冰冷的轎廂壁上。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藍仁那樣溫潤如玉、體貼入微的人,怎么會有這樣一位刻薄如刀的母親?是她天性如此,還是……僅僅對我這樣?我到底做錯了什么?是我不夠好,不夠“會生”,還是……我用力閉上眼睛,將腦海里翻騰的混沌強行壓下去。
然而,命運似乎覺得這出戲還不夠精彩。原本板上釘釘的江門之行,公司竟臨時改派了他人,轉而讓我接手本市另一個同事未完的項目。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像一記悶棍。午飯時分,我拖著那個尚未開封的行李箱,像個無處可去的游魂,又回到了這個剛剛逃離的“家”門口。
剛走到門口,一陣與這屋子平日清冷氛圍格格不入的熱鬧聲響就穿透門板傳了出來——孩子的咿呀聲,女人清脆的笑語,還有……藍仁母親難得溫和的哄勸聲?我心里咯噔一下,泛起一絲怪異的驚奇。和藍仁在一起這么久,這房子永遠像他溫柔表象下的另一面,安靜得近乎孤寂,從未有過訪客,更別提這樣的喧鬧。我一直以為,他只是喜歡那份與世隔絕的寧靜。
我遲疑地刷開門卡,在玄關處彎腰換鞋。就在這時,一個稚嫩得如同初春嫩芽的聲音,怯生生地從腳邊響起:
“媽媽……”
我下意識地循聲望去,目光由下及上。幾步開外,站著一個約莫兩歲左右的小男孩,白白胖胖,脖子上系著個卡通口水兜,小嘴周圍糊著一圈油亮的菜汁,一只小手還緊緊攥著個啃了一半的大雞腿,正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我。
心莫名軟了一下。我習慣性地扯了張紙巾,蹲下身,朝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伸手想幫他擦擦那張小花臉。
“幺幺,到奶奶這兒來……”一個極甜的、帶著點嬌嗔的聲線緊跟著響起,顯然是在呼喚孩子。
我側過頭,循聲望去。
目光觸及客廳中央那個身影的瞬間,仿佛一道無聲的霹靂在腦中炸開!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又猛地沖向頭頂,耳朵里嗡嗡作響。
那個打扮精致入時、妝容一絲不茍的漂亮女人……那張臉!我認得!無數次,在我偷偷翻看藍仁書架上那本舊日記時,夾在泛黃紙頁里的那張照片上的笑臉——那個叫“暖”的女人!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跳動。**不,不是我和她有七八分相似……是她!是她和我有七八分相似!順序……順序怎么能錯?她是先來的那個,那個刻在他心上的“暖”。
此生與暖,不離不棄!如此情深的誓言!
而我……我算什么?一個拙劣的、遲到的……替身?**這個認知像毒液一樣瞬間侵蝕了我所有的認知。
“你……你怎么……回來了?”藍仁的母親手里捧著一個卡通小碗,另一只手還握著湯匙,顯然剛才正在喂那個叫“幺幺”的孩子吃飯。她臉上的表情是驚愕,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你是……”那個甜美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響起,姜暖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種……了然?她隨即綻開一個極其明媚、無懈可擊的笑容,仿佛女主人般自然地介紹道:“哦,你就是阿杜吧?你好呀,我是姜暖暖。今天正好有空,帶幺幺過來看看奶奶。”她語氣輕快,笑容甜美,卻像一把淬了蜜的匕首,精準地刺向我,同時拋出了一個足以將我徹底炸碎的真相,“來,幺幺,叫阿姨。”
**她和藍仁……是有孩子的……這個叫“幺幺”的孩子……是藍仁的孩子!**
難怪!
難怪和他在一起這么久,他對我再溫柔體貼,也始終保持著一種克制的距離,親密永遠點到即止,從不越雷池一步。那溫潤如玉的背后,原來藏著這樣一個無法跨越的禁區!
難怪他母親對我橫豎看不順眼,百般刁難。原來在我之前,早已有了一個“正主”,一個為藍家誕下了繼承人的“正主”!而我這個后來者,無論多么努力,在她眼里都只是一個占著位置、卻“不會下蛋”的、礙眼的存在!
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的羞辱感讓我渾身僵硬。臉上努力維持著一個極其別扭、連自己都覺得難堪的笑容,肌肉僵硬得發酸。我像個誤闖他人領地的蠢賊,目光甚至不敢再落向那個孩子,那個活生生的、流淌著藍仁血脈的證據。
“我……我回來拿點東西……”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編造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拙劣無比的借口。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我逃也似地沖回臥室,反手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喘息,眼前陣陣發黑。拿什么?我能拿什么?不過是給自己倉皇逃離找一個臺階罷了。幾秒鐘后,我又拉開門,低著頭,不敢看客廳里那刺眼的一幕——“祖孫三代”,其樂融融,唯獨我是個多余的外人。
“我趕時間,先走了。”我幾乎是搶著說出這句話,一把拽過玄關處孤零零的行李箱,輪子在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狽。我用力拉開大門,又一次把自己“驅逐”了出去,比上一次更加倉惶,更像一個被當場捉拿、落荒而逃的失敗者。
門在身后關上的剎那,滾燙的眼淚再也無法抑制,洶涌地奪眶而出。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讓嗚咽聲泄露出來,拖著行李箱在走廊里跌跌撞撞地走著。
**我真廢啊!**心底有個聲音在瘋狂嘶吼。**明明我才是藍仁名正言順的女友(至少我以為我是),明明我才該是這個房子的女主人!可為什么像個被抓包的小三,像個喪家之犬一樣給他們騰地方?我為什么不敢像她那樣,挺直腰桿,理直氣壯地質問藍仁:這個孩子是誰?她是誰?你們到底把我當什么?!**
**可我……終究只是個聳包。連質問的勇氣,都在看到那個孩子、看到藍仁系著圍裙從廚房走出來那一瞬間的僵硬時,被徹底擊碎了。那短暫的啞然和不自然,已經說明了一切。我連撕破臉的力氣,都在這場猝不及防的“全家福”面前,被抽干了。**
眼淚模糊了視線,咸澀的液體滑進嘴角,帶著無盡的苦澀和自嘲。電梯門冰冷的鏡面映出我蒼白失魂的臉,像一個被抽走了所有靈魂的空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