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當空,青銅擂臺浸染在一片猩紅之中,仿佛被鮮血洗煉的古老祭壇。
陶笙靜立場中,十歲的瘦小身影在血色月光下顯得格外孤冷。她衣袖上的銀線暗紋泛著妖異的光,像是活物般游走。三個月的時間,將她從一只傷痕累累的小獸,淬煉成了如今的模樣——枯黃的發絲變得如鴉羽般烏黑亮澤,凹陷的臉頰也豐潤起來,唯獨那雙眼睛,依舊黑得深不見底,仿佛連光都會被吞噬殆盡。
“寒鴉師弟——”
赤蝶絳紫色的裙裾掃過青石臺階,腰間金線繡成的蝴蝶隨著她的步伐若隱若現,宛如活物。她涂著蔻丹的手指朝陶笙的臉頰探去,卻在即將觸碰的瞬間,被一柄玄鐵折扇輕輕隔開。
寒鴉白玉面具下的唇角微揚,聲音溫柔如春風拂柳:“師姐的蝶夢香,還是留著對付那些不長眼的登徒子吧。”他眼底卻冷如寒潭,“小孩子的肌膚,可經不起這等蝕骨媚毒。”
赤蝶訕訕收回手,重新打量眼前這個瓷娃娃般的女孩。三個月前那個滿身血污、眼神兇狠的小獸,如今竟被寒鴉養出了幾分世家貴女的矜貴氣度。若不是那雙眼睛依舊死寂冰冷,指甲縫里還殘留著未洗凈的血漬,任誰都會以為她是某個隱世大族精心豢養的明珠。
“咚——”
銅鑼聲驟然撕裂寂靜的夜空。
陶笙的對手是個比她高出兩個頭的壯碩少年,手中流星錘在月光下泛著森冷寒光。他喉結滾動,刻意壓低嗓音,帶著居高臨下的輕蔑:“小丫頭,我讓你三招——”
寒鴉忽然輕笑一聲。
——那笑聲仿佛某種無形的信號。
陶笙的身影驟然模糊。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下一刻,便聽見“錚”的一聲脆響。少年茫然低頭,發現自己精鋼鍛造的錘鏈竟被整齊切斷,切口平滑如鏡。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脖頸已掠過一絲涼意。
陶笙早已回到原位,正用袖口慢條斯理地擦拭匕首上的血跡。在她身后,少年的頭顱緩緩滑落,斷頸處噴薄而出的鮮血在月光下如紅綢飛舞。無頭尸體仍保持著防御的姿勢,僵立兩息后,才轟然倒地。
觀戰席上一片死寂。
彼岸十六席中,佝僂老者的銅錢“當啷”落地;妖艷女子手中的玉簪“啪”地斷成兩截;就連赤蝶也忘了搖動手中的團扇——她的速度趕得上彼岸十六席。
“承讓。”寒鴉拱手,語氣輕快得仿佛在閑談今日的天氣。他俯身為陶笙整理衣領,指尖輕輕抹去她頰邊濺到的血珠,低聲道:“手生了,比平時慢了半息。”
陶笙仰頭看他,月光在她漆黑的瞳孔里碎成點點寒星。隨后,她又低下頭,沉默不語。
赤蝶忽然嬌笑起來,發間的金蝶步搖隨著她的笑聲輕輕顫動:“寒鴉,這般好的苗子,給你也是浪費。不如讓給我?我用《天香秘卷》來換,如何?”
寒鴉慢條斯理地為陶笙綰好散落的發絲,聞言輕笑:“我家小笙兒,可不學這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語,聲音卻讓在場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
“小笙兒,恭喜你,正式成為彼岸的一員。”
說罷,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龐,唇角微揚:“記住,我是彼岸第四席,寒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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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審核的共有六人。
赤蝶站在眾人面前,紅唇微勾,聲音慵懶而嫵媚:“想進彼岸五院,還需再經一層測試。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不進,像寒鴉一樣做個逍遙自在的無院之人。不過——”她指尖輕點朱唇,笑意更深,“進了五院,便是給自己找了個庇護所,會有專門的任務下發。而未入院的,只能接些零散任務,或是……高級任務。”
她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陶笙身上。
“陶笙。”
陶笙抬眸,黑瞳靜如死水。
赤蝶身旁,一位身著雪白長袍的男子緩步走出,面容俊逸,卻帶著幾分病態的蒼白。他微微一笑,聲音如清泉流淌:“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彼岸第二席,白惑。”他凝視著陶笙,“有沒有興趣……來我們‘無相閣’?”
陶笙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站著,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傀儡。
白惑也不惱,只是低笑一聲,退回陰影之中。
“小笙兒,想去參加院試?“
寒鴉倚在廊柱旁,月光在他白玉面具上流淌,勾勒出半明半暗的輪廓。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慵懶,又藏著幾分試探。
陶笙站在他面前,瘦小的身影幾乎要融進夜色里。她仰起臉,黑瞳映著月光,卻照不進半分光亮。
“不想。“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鈍刀,緩慢而堅定地切開空氣。
“想跟著你。“
這是她與寒鴉相識以來,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
寒鴉低笑一聲,面具下的眉梢微挑。他俯下身,指尖輕輕挑起陶笙的下巴,迫使她直視自己的眼睛。
“為什么想跟著我?“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戲謔,又藏著幾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
陶笙的睫毛顫了顫,像受驚的蝶翼。她的目光卻依舊平靜,黑得純粹,黑得死寂。
“能吃飽飯。“
她說。
簡單,直白,沒有任何修飾。
寒鴉怔了一瞬,隨即大笑出聲。笑聲在寂靜的庭院里回蕩,驚起幾只棲息的寒鴉。他松開手,直起身,月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修長的影子。
“好。“
他抬手揉了揉陶笙的發頂,聲音里帶著幾分難得的溫柔。
“那就跟著我。“
“只要有我在,就不會讓你餓著。“
陶笙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往他身邊挪了半步,像是無聲的宣誓。
月光下,一大一小兩個影子靠得很近,近得仿佛要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