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景象,遠比她想象還要熱鬧百倍!
寬闊的街道仿佛一條洶涌沸騰的彩色河流。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兩側鱗次櫛比的店鋪張燈結彩,懸掛著巨大的“福”字和紅彤彤的燈籠。賣年畫的、吹糖人的、捏面人的、炸油糕的、耍猴戲的、吆喝新奇玩意的…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震耳欲聾卻又生機勃勃的巨大聲浪。空氣中彌漫著糖炒栗子的甜香、炸油果的焦香、鹵煮火燒的濃香。
方別意被這洶涌的人潮裹挾著向前。她睜大了眼睛,好奇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小臉因為興奮和奔跑染上紅暈,臉上畫的那幾顆假麻子被汗水微微暈開。她擠在人群里看捏面人的老伯用靈巧的手指變出活靈活現的孫悟空;她踮起腳尖,看雜耍藝人噴出巨大的火龍;她在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攤前猶豫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用藏在袖袋里的一小塊碎銀子換了一串又大又紅的山楂果。冰涼甜脆的糖殼在齒間碎裂,混合著山楂的微酸,那從未嘗過的滋味讓她幸福地瞇起了眼。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整個京城仿佛瞬間被點燃,無數盞形態各異的花燈次第亮起,將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晝。巨大的鰲山燈、精致的荷花燈、旋轉的走馬燈…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方別意被這夢幻般的景象迷住了,隨著人流不由自主地向前涌動。不知走了多久,她猛然驚覺自己竟已置身于一條陌生的街巷。
喧囂的人聲像是被無形的墻壁隔開,驟然遠去。旁邊有一條狹窄的暗巷,兩側是高聳的青磚墻,隔絕了遠處燈會的輝煌燈火,只有巷口透進一點微弱的光。巷子里堆著些雜物,散發著潮濕霉變和垃圾腐敗的混合氣味,與剛才朱雀大街的繁華熱鬧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反差。
借著巷口透入的微光,她看到了一個蜷縮在冰冷墻角陰影里的人!
更讓她心驚的是,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鐵銹般的血腥味,正從那人的方向彌漫開來,瞬間蓋過了巷子里原有的腐敗氣味,直沖鼻腔。
方別意的心跳驟然停止了一拍,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住了腳踝。她本能地想逃,想尖叫,但目光卻被那人身上深色的衣袍上,那大片大片暈開的、更加深沉的暗紅色牢牢吸住。那暗紅色還在極其緩慢地擴大,無聲地訴說著生命的流逝。
她顫抖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借著那點微弱的光線,她看清了那人的臉。一張極其年輕、卻因失血過多而慘白如紙的臉,眉緊緊蹙著。他的嘴唇干裂,沾著塵土和血污,身上那件墨藍色的勁裝被利器劃開了好幾道口子,最深的一道在左肩胛下方,布料被血浸透,黏糊糊地貼在身上。
他還活著!方別意能感覺到他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呼吸。
恐懼依舊存在,但另一種更強烈的情緒瞬間壓倒了它。這是條人命!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她不能見死不救!念頭如電光火石般閃過,行動已快于思考。
她蹲下身,小手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小心地避開傷口,去探他的鼻息。指尖感受到那微弱的氣流拂過,讓她稍稍定了定神。環顧四周,巷子幽深,遠處燈會的喧囂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不能留在這里,太危險了!
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抓住少年一條未受傷的胳膊,試圖將他架起來。少年的身體沉重得超乎想象,她咬著牙,使出了全身的力氣,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才勉強將他半拖半扶地架起。少年沉重的身體幾乎完全壓在她單薄的肩上,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她感覺力氣快要耗盡時,終于在巷子深處一個拐角后,發現了一座廢棄的土地廟。廟門歪斜地敞開著,里面黑洞洞的,布滿蛛網灰塵,神像早已坍塌,只剩一個泥塑的基座,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和腐朽木頭的氣味。
方別意幾乎是連拖帶拽地把少年弄進了廟里,讓他靠在那半截泥塑基座旁。她累得癱坐在地,大口喘著氣,冰冷的空氣刺得喉嚨生疼。歇息片刻,不敢耽擱,她立刻借著從破窗漏進來的微弱月光查看他的傷口。
左肩胛下方那道傷口最為猙獰,皮肉翻卷,還在緩慢地滲著血。她要先止血!
她毫不猶豫地抓住自己靛藍色粗布襖裙的下擺,“嗤啦”一聲,用力撕下長長的兩條條布料。她將一條布條緊緊纏繞在少年傷口上方一點的位置,用盡力氣勒緊,打上死結,另外一條布條為少年包扎。少年在劇痛中悶哼一聲,眉頭鎖得更緊,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
做完這一切,方別意才感覺自己幾乎虛脫。她靠在冰冷的泥基座上,借著月光,第一次真正看清了眼前這個被自己救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