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意順著四肢百骸蔓延，每一寸骨頭縫里都像被塞滿了冰渣子，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起一片針扎似的劇痛。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鐵銹味，還有一股……地底深處特有的、陳腐泥土與絕望混合的氣息。

凌雪璃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野里一片模糊的暗影，只有幾縷不知從何處漏下的慘淡光線，勉強勾勒出環境的輪廓——冰冷粗糙的石壁，碗口粗的銹蝕鐵柵欄，還有手腕腳踝上那沉重得幾乎要將她骨頭壓碎的鐐銬。

“呃……”她下意識地想動一下手指，尖銳的劇痛立刻從琵琶骨的位置炸開，仿佛有燒紅的鐵鉤狠狠穿透了那里的骨頭，將她牢牢釘在冰冷的石壁上。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囚衣。

這里是……玄天宗的地牢？

記憶的碎片如同被驚醒的毒蛇，猛地竄入腦海，瘋狂噬咬！

玉清子那張永遠掛著悲天憫人、清雅出塵假面的臉，此刻卻清晰地扭曲著，眼底深處是毫不掩飾的貪婪。他那只修長如玉、曾無數次輕撫她頭頂以示嘉許的手，此刻卻帶著沛然的靈力，冷酷地穿透她的背脊！

“雪璃吾徒，”他的聲音溫和依舊，卻比地牢的寒風更刺骨，“莫怨為師。你這身萬年難遇的冰魄仙骨，乃天地造化所鐘……蒼生疾苦，仙道艱難，你的犧牲，將為這蕓蕓眾生鋪就一條通天坦途。此乃大功德，亦是你的宿命！”

“啊——！！！”靈魂被硬生生撕裂的劇痛再次席卷全身，凌雪璃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身體控制不住地痙攣起來。冷汗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

冰魄仙骨……被抽走了。

她曾是玄天宗最耀眼的天才，千年不遇的冰魄靈體，身負傳說中可通仙途的冰魄仙骨。不過二十余載，修為已臻金丹巔峰，距離結嬰只差一線。她是宗門傾盡全力培養的驕傲，是玉清子座下最得意的弟子，是無數同門仰望、艷羨、乃至嫉恨的存在。

如今，她卻像一塊被榨干所有價值的破布，被丟棄在這暗無天日的囚籠里，等待著最后的死亡。琵琶骨被鎖，靈力潰散，連凡人都不如。

“宿命？”凌雪璃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腥甜，劇痛讓她混亂的頭腦反而異常清晰起來。前世臨死前那刻骨銘心的絕望和滔天恨意，如同巖漿般在胸腔里沸騰、奔涌！她付出所有忠誠與信任，換來的卻是最徹底的背叛和掠奪！

玉清子！云嫣然！還有那些袖手旁觀、甚至助紂為虐的所謂同門！一個都別想逃！

就在這時，隔壁刑訊室傳來一陣刻意放大的、嬌滴滴得令人作嘔的撒嬌聲，穿透厚重的石壁，清晰地鉆進凌雪璃的耳朵。

“大師兄~”那聲音甜膩得能滴出蜜來，正是她那位“溫柔善良”的小師妹云嫣然，“你上次答應人家的，可別忘了嘛！人家的‘清霜’劍，就差最后一點‘冰魄靈骨’做劍胚，就能進階成真正的靈寶啦！”

一個略顯低沉的男聲帶著寵溺響起：“放心，小師妹。師尊有言在先，凌雪璃……她罪孽深重，其骨能為你所用，也算是她臨死前唯一能做的贖罪了。”

是大師兄楚風！

凌雪璃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更尖銳的痛楚，卻遠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楚風，那個曾在她練劍受傷時笨拙地遞上傷藥、在她閉關時默默守在外面的青年……他此刻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一件待宰的牲畜該如何分割！

“嘻嘻，大師兄最好了！”云嫣然的聲音更加歡快，充滿了勢在必得的得意，“師尊說了，明日午時三刻，就在‘戮仙臺’當眾行刑，以儆效尤！到時候，她的骨頭……可都是我的了！我要用她的仙骨，鑄就我的無上仙途！”

戮仙臺……當眾行刑……

冰冷的字眼砸在凌雪璃的心上，沒有激起恐懼，反而點燃了地獄般的火焰。前世，她就是在戮仙臺上，在無數道冷漠、貪婪、幸災樂禍的目光注視下，被玉清子親手抽干了最后一滴價值，含恨而終！

重來一次，還想讓她引頸就戮？

休想！

就在這無邊恨意與冰冷殺機交織的頂點，凌雪璃的識海深處，毫無征兆地響起一個絕對冷靜、毫無情緒波動的機械音：

【天道審判系統激活……】

【綁定宿主：凌雪璃。】

【狀態：瀕死，冰魄仙骨缺失（90%），琵琶骨洞穿（靈力封鎖）。】

【核心功能：罪證洞察（啟動中）。】

天道審判系統？凌雪璃心神劇震！

緊接著，一種奇異的感覺籠罩了她。眼前灰暗的地牢景象并未改變，但視野中，卻詭異地開始浮現出一行行半透明、散發著微弱幽光的文字。這些文字如同水印，清晰地標注在視野所及的物體和人影之上。

目光掃過自己手腕上沉重的鐐銬，一行幽藍小字無聲浮現：

【玄鐵寒星鎖：玄天宗刑堂特制，摻入少量‘噬靈砂’，可緩慢侵蝕囚犯殘存靈力及生機。煉制者：煉器堂長老吳坤（罪狀：三年前為謀奪同門煉器心得，設局致其走火入魔身隕）。】

凌雪璃瞳孔驟然收縮。

她的目光猛地轉向聲音傳來的隔壁方向。視線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壁，落在了那個正撒嬌的身影上。

【云嫣然（玄天宗內門弟子）】

【當前惡意指向：宿主（殺意：濃烈；貪婪：濃烈）】

【罪行列表：

1.三日前，為滅口，以‘蝕心散’毒殺撞破其與楚風私會的外門弟子王猛（證據殘留：儲物戒內層，青玉瓶）。

2.一月前，竊取宿主洞府內千年冰玉髓，嫁禍于侍藥童子（證據：其貼身佩戴的‘暖陽佩’核心即為冰玉髓所雕）。

3.七年前，設計致同批入門的女弟子林月兒靈根盡毀（證據：其功法運轉時，靈力中殘留微弱的‘化靈散’異種波動）……】

一條條，一列列，清晰、冰冷、觸目驚心！字里行間浸透的骯臟與狠毒，讓凌雪璃遍體生寒，隨之而來的是更熾烈的怒火！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這個“善良”的小師妹，手上早已沾滿了同門的鮮血！

她強忍著靈魂深處的悸動和身體劇烈的痛楚，將目光艱難地移向那個寵溺應答的男聲方向。

【楚風（玄天宗內門大師兄）】

【當前惡意指向：宿主（冷漠、輕視；默許傷害）】

【罪行列表：

1.暗中協助云嫣然處理王猛尸體（證據：其佩劍‘驚風’劍柄縫隙殘留王猛血跡及微量蝕心散）。

2.長期利用職務之便，克扣外門及雜役弟子修煉資源，中飽私囊（證據：其洞府密室暗格，記錄賬冊及大量贓物）。

3.為謀取宗門秘傳《烈陽真解》，設計陷害看守藏經閣的師叔……】

好一個道貌岸然的大師兄！凌雪璃嘴角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原來在那些看似正直的表象之下，藏著的是比蛇蝎更毒的算計！

就在這時，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鐵鏈拖曳的嘩啦聲響，打破了地牢的死寂。牢門上的禁制光芒閃爍了幾下，無聲地消散。

兩名穿著玄天宗刑堂服飾、面無表情的弟子走了進來，他們身上散發著筑基期的靈力波動，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件死物。

“時辰到了，凌雪璃。”其中一人聲音平板無波，毫無感情，“奉執法長老令，押赴戮仙臺！”

冰冷的鐵鏈粗暴地扯動，琵琶骨被鎖鏈牽拉帶來的撕裂劇痛讓凌雪璃眼前猛地一黑，幾乎暈厥過去。她悶哼一聲，身體被毫不留情地從冰冷的石壁上拽下，像拖一條破麻袋般被架了起來。

“走！”另一名弟子粗暴地推搡著她。

凌雪璃被半拖半架著，踉蹌地穿過幽深、曲折、彌漫著絕望氣息的地牢甬道。兩側牢房里偶爾投來麻木或憐憫的目光，又迅速移開。甬道盡頭，刺目的天光傾瀉而下，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戮仙臺！

玄天宗懲戒叛逆、彰顯宗門威嚴之地！一個巨大的圓形平臺，由冰冷的黑曜石鋪就，中央矗立著一根高聳的、刻滿復雜禁制符文的刑柱。平臺周圍，是階梯狀的觀刑席，此刻早已人頭攢動！

玄天宗的內門弟子、外門執事、各峰長老……黑壓壓一片，如同等待一場盛大戲劇開場的觀眾。他們的目光交織著冷漠、好奇、幸災樂禍、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冰魄仙骨最后的歸屬，可是牽動著不少人的心思。

高臺之上，設著幾尊主位。正中端坐的，正是玄天宗當代掌門——清虛真人。他須發皆白，面容清癯，一身寬大的素白道袍纖塵不染，周身氣息淵渟岳峙，一派仙風道骨、德高望重的宗師氣度。

玉清子，就坐在清虛真人左下首的位置。他今日依舊穿著那身標志性的月白道袍，身姿挺拔如青松，面如冠玉，眉宇間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悲憫與沉痛，仿佛承受著巨大的不忍與無奈。他的目光落在被押解上臺的凌雪璃身上，那眼神復雜無比，有惋惜，有痛心，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仿佛親手處置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對他而言是多么沉重的負擔。

他的愛徒，云嫣然，則小鳥依人般侍立在他身后半步。她穿著一身嶄新的、流光溢彩的淡粉色霓裳羽衣，襯得她嬌美動人。她微微垂著頭，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眼底深處的興奮和迫不及待，只露出一截白皙優美的脖頸，姿態柔弱而楚楚可憐，瞬間吸引了不少年輕弟子的憐惜目光。

凌雪璃被粗暴地拖到平臺中央，重重按倒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鎖鏈嘩啦作響。琵琶骨的劇痛讓她渾身都在細微地顫抖，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在黑色的石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記。

死寂。

整個戮仙臺上下，數千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如同無形的巨石壓頂，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

清虛真人緩緩抬起眼皮，目光淡漠地掃過地上狼狽不堪的凌雪璃，如同在看一只螻蟻。他嘴唇微動，威嚴而宏大的聲音瞬間傳遍整個戮仙臺：

“罪徒凌雪璃，身負宗門重望，卻勾結魔道，暗害同門，竊取秘寶，罪證確鑿，罄竹難書！今日本座在此，代天行罰，抽骨正法，以儆效尤！爾等當引以為戒，恪守門規，勤修大道！”

他話音落下，玉清子適時地站起身。他向前一步，走到平臺邊緣，俯視著地上的凌雪璃。他臉上的悲憫之色更濃，聲音帶著一種沉重的、仿佛發自肺腑的痛惜，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人耳邊：

“雪璃……為師……為師對不住你！”他微微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竟似有晶瑩閃爍，“為師教導無方，未能將你引入正途，釀成今日大禍！然，宗門法度森嚴，不容褻瀆！你身負冰魄仙骨，此乃天地造化所鐘，非一人之私物。今日抽骨，非是為師心狠，實乃……為滌蕩你之罪孽，亦為這蒼生仙道，截取一線生機！你……安心去吧！來世若有緣，望你能洗心革面，重入正道！”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悲天憫人，將一個忍痛割愛、大義滅親的嚴師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不少心軟的弟子，尤其是那些仰慕玉清子的女弟子，眼中已然泛起了同情的水光，看向凌雪璃的目光，也帶上了幾分“咎由自取”的意味。

云嫣然更是適時地抬起袖子，輕輕拭了拭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水，肩膀微微聳動，仿佛悲痛得不能自已。

多么完美的表演！

凌雪璃趴在地上，身體因為劇痛和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玉清子那虛偽到令人作嘔的話語，像毒針一樣刺穿著她的神經。

蒼生？仙道？截取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