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續(xù)言,如天憲敕令:
“爾心志如鐵,絕境未折鋒芒。”
“此身毒厄雖為天殘,亦可淬為戮罪之鋒。”
戮罪之鋒?寒淵灰瞳劇顫。
“今,法外開恩,敕爾特赦。”
“押赴凌霄殿,孽獄底層,‘凈罪池’。”
“脫胎換骨,化為吾掌中利刃;抑或骨朽神銷,皆系爾身造化。”
余音裊散,那通天威壓亦隨之消弭。
跪伏眾人汗出如漿,癱軟如泥。
兩名身著天刑司玄紋衛(wèi)袍、氣息凜冽的筑基修士,如鬼魅現(xiàn)于礦道口。二人無視地上污穢,徑至寒淵身前。一人擎出刻有審判豎瞳的玄鐵令,朝洞穿其琵琶骨的黑沉巨鉤一照。
嗡!
鉤上符文流轉(zhuǎn),“咔噠”一聲自行脫扣縮回!
另一衛(wèi)兵抖出一副玄黑鐐銬,銬身符文明滅,“鏘啷”鎖死其腕踝。鐐銬加身剎那,寒淵頓覺體內(nèi)狂暴毒煞被一股冰冷偉力強行禁錮,雖痛楚依舊,然那日夜不休的噬身之痛驟減。
“走。”衛(wèi)兵之聲,冷硬如鐵。
寒淵被架起。琵琶骨撕裂之痛令他悶哼,然那雙深灰死眸,卻如淬毒冰錐,死死釘入礦道幽暗,似欲將此間煉獄烙入魂髓。繼而,他緩緩側(cè)首,目光穿透衛(wèi)兵肩甲,投向礦道外那片莫測幽邃。
凈罪池……戮罪之鋒……
灰眸深處,那凍結(jié)萬載的死寂冰原之下,一點幽寒星火……悄然燃起。一絲微弱卻鋒銳無匹、如九幽玄冰淬毒般的銳意,悄然凝結(jié)。
他不再掙動,任由衛(wèi)兵拖曳,離了這埋葬其不知幾許歲月的血肉泥潭。玄鐵重鐐拖刮嶙峋礦道,發(fā)出“鏘啷——鏘啷——”的沉鈍悶響,似喪鐘,亦似礪刃之音。
玄鐵重鐐拖曳在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磚上,發(fā)出“鏘啷——鏘啷——”的沉鈍回響,在死寂的通道中格外刺耳。兩側(cè)石壁高聳,刻滿流轉(zhuǎn)著微光的古老符文,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禁錮與凈化之力。空氣里彌漫著萬年寒冰的氣息,以及一種更深邃、更沉重的……罪孽沉淀的腐朽味道。
這里是孽獄深處,天刑司最森嚴(yán)、最污穢的牢籠。
寒淵被兩名氣息冰冷的衛(wèi)兵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琵琶骨處的創(chuàng)口在特制鐐銬的壓制下依舊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體內(nèi)那狂暴的噬靈毒力雖被暫時禁錮,卻如同被囚禁的兇獸,在冰冷符文的壓制下不安地躁動、沖撞,帶來陣陣深入骨髓的酸麻與灼痛。他深灰色的眼眸半闔著,如同蒙塵的琉璃,倒映著兩側(cè)符文幽冷的微光,死寂之下,唯有那一點在礦道深處被點燃的、微弱的淬毒寒芒,在無聲燃燒。
通道盡頭,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水池出現(xiàn)在眼前。池水并非尋常顏色,而是一種粘稠、混沌、不斷翻涌變幻的暗紫色,如同凝固的污血與渾濁星云的混合體。池面上方氤氳著詭異的霧氣,時而凝聚成扭曲的痛苦人臉,時而散作絲絲縷縷的怨毒黑氣,發(fā)出無聲的凄厲哀嚎。僅僅是站在池邊,那股直透靈魂的冰冷、污穢、以及一種仿佛要將所有罪孽都拖入其中消融殆盡的恐怖吸力,便足以讓金丹修士神魂動搖。
這便是“凈罪池”。
“下去。”衛(wèi)兵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在命令一件死物。他們松開鉗制,動作粗暴地將寒淵推向池邊。
寒淵踉蹌一步,半個身子懸在池緣。深灰色的瞳孔驟然收縮,倒映著那翻涌的混沌暗紫。體內(nèi)被禁錮的毒力感應(yīng)到同源的污穢氣息,竟產(chǎn)生了一絲詭異的共鳴與……渴望?但更多的,是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懼!這池水,絕非洗滌,更像是要將一切存在徹底溶解、歸墟的墳場!
“磨蹭什么!”一名衛(wèi)兵抬腳便踹在他后腰。
噗通!
寒淵整個人被巨力推入池中!
粘稠、冰冷、沉重!
那混沌的暗紫池水瞬間將他吞沒!無法形容的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毒針,從周身每一個毛孔瘋狂扎入!這痛苦并非作用于皮肉,而是直接穿透神魂!過往被他強行壓制的、因毒體失控而沾染的殺孽怨念,那些死于他毒力之下的亡魂哀嚎;師門背叛時的冰冷眼神;親族慘死時的絕望面孔……所有深埋心底、被死寂冰封的負(fù)面記憶與痛苦,如同被這池水強行喚醒、放大、撕裂!
“呃——啊!!!”
寒淵無法抑制地張開嘴,粘稠的池水灌入喉嚨,帶來窒息般的灼燒與腐蝕!他發(fā)出無聲的嘶吼,身體在池中劇烈抽搐、翻滾!暗紫色的池水如同活物,順著他體表的傷口瘋狂鉆入,與他體內(nèi)被禁錮的噬靈毒力猛烈沖突、撕咬、融合!
體外,是污穢池水的侵蝕與凈化之力的雙重折磨。
體內(nèi),是自身毒力與池水異力的狂暴沖突。
神魂,是過往罪孽與痛苦的瘋狂撕扯。
三重?zé)挭z!
他如同被投入太上老君八卦爐的頑石,承受著世間最殘酷的熬煉。每一次沖突與撕扯,都帶來粉身碎骨、神魂俱滅般的劇痛。那點剛剛?cè)计鸬奈⑷蹁h芒,在這無邊苦海中如同狂風(fēng)中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時間在極致的痛苦中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萬年。寒淵的意識在崩潰的邊緣反復(fù)拉扯。他感覺自己快要被徹底溶解,成為這混沌池水的一部分。死寂的灰色再次試圖彌漫,吞噬那點微弱的星火。
就在這時,一道冰冷、恢漠、如同天道之眼俯瞰眾生的意志,再次降臨這片污穢之地。這意志比在礦道時更加清晰,更加……專注。它穿透翻涌的混沌池水,精準(zhǔn)地落在寒淵瀕臨潰散的神魂之上。
沒有言語,只有一股沛然莫御的規(guī)則之力,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下!
嗡——!
整個凈罪池猛地一震!翻涌的混沌暗紫驟然停滯了一瞬,隨即以寒淵為中心,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池水中蘊含的污穢之力、凈化之力、以及那些被強行剝離、消融的罪孽殘渣,在這股審判意志的強行引導(dǎo)下,不再是無序的沖突與溶解,而是被賦予了某種……殘酷的秩序!
它們被強行灌注、壓縮、捶打,目標(biāo)只有一個——寒淵體內(nèi)那狂暴的噬靈毒力!
“轟——!”
寒淵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投入鍛爐的凡鐵。每一次無形的規(guī)則之錘落下,都帶來神魂撕裂般的劇痛,但同時,體內(nèi)那原本狂暴無序、反噬自身的噬靈毒力,竟被這股外力強行捶打、凝練!雜質(zhì)(那些因失控沾染的怨念、駁雜的污穢)被池水剝離、帶走;而毒力的本源,則在極致的痛苦與審判之力的強行約束下,開始發(fā)生某種玄奧的蛻變!
深灰色的瞳孔在粘稠的池水中猛然睜開!那里面,死寂的冰層徹底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極致痛苦淬煉出的、冰冷到近乎瘋狂的鋒銳!那點微弱的星火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在審判之錘的鍛打下,化為了靈魂深處一簇幽暗、劇毒、永不熄滅的……魂火!
時間流逝。
凈罪池的翻涌漸漸平息,混沌的暗紫色澤似乎褪去了一絲污濁,多了一份深沉的、內(nèi)斂的幽暗。
池底,一道身影緩緩懸浮而起。
依舊是那副瘦削的身軀,但覆蓋大半臉頰的、如同活物的暗紫色毒斑已然消失不見,只留下一些縱橫交錯的、如同古老裂紋般的暗色印記,烙印在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上。這些印記非但不顯丑陋,反而透出一種詭異的、充滿危險氣息的韻律。
他身上的破爛囚服早已被池水腐蝕殆盡,赤裸的身軀上,那些猙獰的傷口盡數(shù)消失,只留下光滑如冷玉的皮膚,以及皮膚下隱隱流動的、暗紫色的、如同活體符文般的經(jīng)絡(luò)紋路。一股深沉、內(nèi)斂、卻又極度危險的氣息,從他身上彌漫開來。不再是礦道里那種失控的、腐蝕一切的污穢,而是一種被徹底掌控、被千錘百煉后、淬煉到極致的……毒之鋒銳!
寒淵緩緩睜開雙眼。
深灰色的瞳孔依舊冰冷,但此刻,那冰冷之下再無半分死寂與茫然,唯余一片淬毒玄冰般的絕對森然與……服從。他的目光穿透粘稠的池水,仿佛看到了池外那道如同亙古冰山般矗立的、掌控他命運的身影。
凌霄殿深處,首座靜室。
凌雪璃盤坐于寒玉蒲團之上,雙眸微闔。她的意識通過罪魂玉牒,清晰地“看”到了凈罪池底發(fā)生的一切。
“毒骨已淬,鋒芒初成。”她冰冷的唇瓣微啟,聲音在靜室中回蕩,“此刃,可飲血。”
孽獄底層,凈罪池畔。
兩名玄紋衛(wèi)兵肅立如石雕。池水無聲分開,一道身影踏著粘稠的暗紫水波,一步步走上池岸。
水珠從他蒼白的身軀滑落,在布滿暗紋的皮膚上留下蜿蜒的痕跡,旋即被蒸騰的寒意驅(qū)散。他赤裸著身軀,卻無半分羞恥或不適,唯有冰雕般的漠然。那雙深灰色的眼眸掃過衛(wèi)兵,如同在看兩件無關(guān)緊要的物品。
一名衛(wèi)兵上前,沉默地遞過一套玄黑色的勁裝。衣料非絲非麻,觸手冰涼堅韌,上面同樣用暗銀絲線繡著繁復(fù)的禁錮與增幅符文,胸口處,一枚冰冷的審判豎瞳印記無聲凝視。
寒淵接過衣物,動作利落而精準(zhǔn)地穿戴整齊。玄黑衣袍裹住他淬煉后的身軀,將那流動的暗紫色符文紋路遮掩,只留下一身深沉內(nèi)斂的危險氣息。他微微活動了一下手腕腳踝,玄鐵重鐐早已在池中消融,取而代之的是與衣袍一體的、更精密的內(nèi)部禁錮,它們不再帶來痛苦,反而如同第二層皮膚,完美地約束著那已徹底蛻變、凝練如實質(zhì)的毒元力。
“隨我來。”衛(wèi)兵的聲音依舊冷硬,轉(zhuǎn)身帶路。
沉重的石門開啟,通道盡頭的光亮涌入。寒淵跟在衛(wèi)兵身后,步履無聲。他的眼神不再有迷茫,深灰色的瞳孔如同打磨過的玄冰,倒映著通道兩側(cè)流轉(zhuǎn)的符文幽光,冰冷、銳利、不含一絲雜質(zhì)。過往的血仇、背叛、流離之苦,并未消失,但已被那凈罪池的熬煉與審判意志的鍛打,徹底熔鑄進(jìn)這具淬毒的軀殼與冰冷的魂火之中,化為純粹的殺伐動力。
穿過幽深通道,邁出最后一道隔絕孽獄的石門。
豁然開朗!
凌霄殿主殿的恢弘景象映入眼簾。高聳的穹頂,冰冷的黑曜石地磚,肅立的玄紋衛(wèi)兵,以及那股無處不在、冰冷肅殺的審判威壓。與污穢絕望的孽獄底層,判若云泥。
大殿中央,高踞于寒玉座上的身影,如同此間天地的唯一中心。
凌雪璃緩緩睜開雙眼。冰藍(lán)色的眼眸如同萬載玄冰,落在殿中那道剛剛走出的、玄黑色的身影上。她的目光穿透了衣袍,仿佛直接看到了那被千錘百煉的毒骨,那被徹底重塑的冰冷魂火。
“寒淵。”她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寒泉流淌,清晰地響徹大殿,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汝身毒厄,已淬為鋒。過往沉疴,盡付凈罪池。”
寒淵深灰色的瞳孔驟然收縮,隨即歸于更深的冰寒。他單膝跪地,頭顱低垂,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種被磨礪到極致的服從與鋒銳。
“此身此魂,盡歸首座驅(qū)策。”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如同兩塊冰石摩擦,卻字字清晰,透著一股淬毒的寒意,“愿為掌中利刃,戮盡諸天罪孽!”
沒有激昂的宣誓,只有最冰冷的陳述。仿佛這并非效忠,而是陳述一個早已注定的、冰冷的現(xiàn)實。
凌雪璃冰藍(lán)色的眼眸深處,一絲幾不可查的滿意掠過。她需要的是絕對服從、不染塵埃的兇兵,而非心懷雜念的修士。
“善。”她微微頷首,指尖在寒玉扶手上輕輕一點。
一道幽藍(lán)色的光芒自她指尖射出,沒入寒淵胸口那枚審判豎瞳印記之中。
嗡!
印記驟然亮起,散發(fā)出冰冷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