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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匠婦奇譚

第五章云水商行的齒輪折扇

卯時的陽光斜斜漫過鐵匠鋪的青瓦,將陳巧新制的磁石軸承照得透亮。軸承表面泛著幽藍的冷光,每道刻痕都凝結(jié)著她七晝夜的心血。她跪坐在榆木案前,膝下墊著的粗麻毯早已失去溫度,指尖沾著的炭粉混著干涸的血痂,在羊皮紙上勾勒第二十一次改良方案。

筆尖突然頓住。陳巧望著圖紙上螺旋攀升的齒輪結(jié)構(gòu),喉間泛起鐵銹味——昨夜調(diào)試時軸承迸裂的碎片,此刻還在她小臂上留下三道紅痕。身后傳來鐵不語規(guī)律的鍛造錘音,每七聲停頓半拍——這是他們獨創(chuàng)的“數(shù)據(jù)校準”節(jié)奏,既是默契的暗號,也是無聲的鼓勵。當?shù)谄叽瓮nD到來時,她抓起案邊的銅尺,精準測量著圖紙上新添的楔形角度。窗外麻雀撲棱翅膀的聲響,與此起彼伏的錘擊聲交織成古怪的韻律。

銅制迷你秤墜在腰間輕輕震顫,秤桿上鏨刻的云紋隨著呼吸起伏微微發(fā)亮。陳巧的刻刀在檀木扇骨上頓了頓。巷口突然揚起的土霧裹挾著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像根細針刺破了清晨的寂靜。三輛青布篷車依次拐進巷口,車轅處暗紋繡著的云水徽記在朝陽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那是云水商行特有的暗紋,每一道波浪都暗藏著只有內(nèi)行人才懂的防偽標識。

她攥著刻刀的指節(jié)發(fā)白,余光瞥見篷車車簾縫隙里若隱若現(xiàn)的玄色衣角。昨夜鐵不語匆匆塞給她的齒輪模型還躺在工具腰包最底層,黃銅邊緣被摩挲得溫熱,此刻隔著粗布抵在她掌心,竟燙得像塊燒紅的炭。陳巧深吸一口氣,將未完成的折扇圖紙連同半枚齒輪模型迅速塞進夾層。金屬零件與牛皮工具袋摩擦出細碎的沙沙聲,混著遠處馬車上銅鈴的輕響,在狹窄的巷弄里詭異地共鳴。

暮色將水渠染成流動的金箔時,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戛然而止。為首的男子掀開篷車垂簾,月白長衫的下擺掠過銅質(zhì)車轅,驚起一串清脆的碰撞聲。他手腕輕抖,折扇展開的瞬間,空氣里蕩開幽藍的光暈——扇面上的齒輪圖案并非尋常丹青,而是用極細的銀絲勾勒,每片輪齒都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陳巧的呼吸驟然停滯。那些交錯咬合的齒輪紋路,竟與她在現(xiàn)代博物館里反復(fù)研究的古代專利憑證分毫不差。更令她心驚的是,扇骨間鑲嵌的磁石隨著開合動作發(fā)出蜂鳴,仿佛無數(shù)微型引擎在同時運轉(zhuǎn)。當男子將折扇轉(zhuǎn)向她的方向,某顆磁石表面突然浮現(xiàn)出水云紋樣——那是云水商行傳承百年的印記,此刻卻像活物般在扇面上游走。

青石板路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蘇明遠月白長衫下擺沾著未干的晨露,金絲繡線勾勒的云紋在日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他抬手虛虛一禮,折扇骨節(jié)輕叩發(fā)出清響:“在下蘇明遠,云水商行少東家。”

折扇展開時露出扇面潑墨山水畫,筆尖勾勒的蒼松在風中舒展枝葉。他目光掃過作坊里改裝到一半的風扇車,烏木扇柄點了點陳巧沾滿木屑的指尖:“聽聞姑娘在此改良農(nóng)用器具,我商行特來討教。”話音未落,他忽然欺近半步,雪松混著沉香的氣息籠罩過來。蘇明遠修長的手指擦過陳巧腰間掛著的牛皮工具包,包口露出半截黃銅扳手,在陽光下折射出銳利的光:“姑娘可知道,這臨河鎮(zhèn)方圓十里的灌溉器具專利,早已歸我商行所有?”尾音拖得極長,像毒蛇吐信般在兩人之間游走。

陳巧將迷你秤翻轉(zhuǎn)過來,銅盤邊緣的纏枝紋硌得指尖生疼。窗外斜射進來的陽光在蘇明遠锃亮的黑布鞋上流轉(zhuǎn),她的瞳孔驟然收縮——那鞋底的齒輪紋路正以精密的螺旋狀排列,與鐵不語工坊廢墟里拓印的腳印分毫不差,連磨損的缺口都像刻意留下的標記。

“《考工記》有云,智者創(chuàng)物。”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在銅盤表面刮出細微的聲響,“可這齒輪咬合的巧思,倒像是從十八年前的火場里偷來的。蘇老板鞋底的紋樣,該不會是云水商行的‘專利’吧?”話音未落,她突然將秤砣重重砸在柜臺上,震得青花瓷茶盞叮當作響,“要不咱們請工部的老師傅來評評理,看看這古人的匠心,和某些人的‘發(fā)明’,究竟誰抄了誰?”

蘇明遠的眼神驟然冷下來,指節(jié)捏得扇骨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素絹扇面如銀蛇般疾收,兩端磁石相撞迸出藍白火花,刺耳的聲響驚飛了檐下棲息的麻雀。他垂眸摩挲著扇柄處鎏金云紋,將折扇輕輕點在掌心,冷冽的目光透過鏡片,像冰錐般扎在對方臉上:“姑娘倒是牙尖嘴利。”

隨從們立即上前半步,腰間佩刀在日光下泛著冷光。蘇明遠忽然輕笑一聲,折扇在空中劃出優(yōu)雅的弧度,指著遠處正在使用齒輪折扇灌溉的農(nóng)田:“不過專利既已登記在案,”他頓了頓,指尖劃過扇面上“云水商行”的燙金印鑒,“姑娘若想使用,須得繳納每畝十文的灌溉費——這還是看在你是同行的份上。”話音未落,他身后的賬房先生已翻開賬本,筆尖懸在空白處,似在等待落筆。

圍觀的村民像被驚飛的麻雀般炸開,此起彼伏的驚呼里裹挾著不安。劉氏死死將虎娃護在身后,顫巍巍地退到人群陰影處,懷中孩童因母親劇烈的顫抖而懵懂啼哭。陳巧的余光瞥見鐵不語不知何時已立在鐵匠鋪斑駁的榆木門前——那雙常年掄錘的手此刻青筋暴起,握著的鐵錘幾乎要嵌進掌心,指節(jié)在暮色中泛出病態(tài)的青白。

她垂眸避開鐵不語復(fù)雜的眼神,粗糲的掌心蹭過腰間裝著繪圖工具的鹿皮袋。當指尖觸到那支磨得圓滑的碳筆時,記憶突然閃回父親臨終前的囑托——“齒輪咬合的秘密,能轉(zhuǎn)動整個世道”。陳巧深吸一口帶著鐵銹味的空氣,跪坐在潮濕的青石板上,碳筆在渠邊留下的痕跡如同活過來的游魚。她邊畫邊輕聲念叨著公式,飛濺的水花將傳動圖暈染得忽明忽暗,卻在筆尖游走間逐漸顯露出精密咬合的齒輪陣列。

她將染著碳灰的手指按在斑駁的石案上,墨色裙裾掃過臺下交頭接耳的人群。風掠過她鬢角的碎發(fā),卻吹不散她眼底燃燒的怒意。指尖重重叩擊石面繪制的扇葉圖,揚起的碳粉在晨光里翻飛如蝶:

“各位鄉(xiāng)親請看——”她突然抓起案頭竹制扇骨,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靈巧地撥動扇面,十二片素絹隨之舒展成渾圓的弧,“這看似精巧的齒輪傳動,與漢代《農(nóng)書》記載的風扇車別無二致。”

碳筆驟然刺入石面,迸濺的火星濺在圍觀者驚愕的臉上。她手腕翻轉(zhuǎn),在扇骨剖面圖旁勾勒出漢代風扇車的立體構(gòu)造,線條蒼勁如刀刻:“你們所謂的專利圖紙,不過是將扇葉改為金屬材質(zhì),加了幾個銅制齒輪。這等拾人牙慧的伎倆,竟好意思在公堂之上,將千年前匠人的心血據(jù)為己有?”

臺下云水商行的掌柜猛地起身,金絲眼鏡后的瞳孔劇烈收縮。而她早已撕下裙擺一角,蘸著硯臺里的濃墨,在臨時充當告示牌的石面上龍飛鳳舞地寫下古書中的原句。墨跡未干,便被擠上前的百姓們圍得水泄不通。

蘇明遠的指節(jié)在檀木桌面敲出悶響,震得茶盞里的龍井泛起漣漪。他袖口繡著金線云紋,此刻隨著動作滑落,露出腕間那枚通體墨色的和田玉鐲——正是陳巧昨日才賣出的珍品。折扇上的磁石突然迸發(fā)吸力,陳巧手中的碳筆“嗖”地被吸走,筆尖在宣紙上劃出長長的墨痕,宛如一道未愈的傷疤。

“巧舌如簧。”他冷笑一聲,折扇“唰”地展開,扇面上“云水商行”四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刺得人瞇眼。青玉扇墜晃出冷光,與他眼底的陰鷙交相輝映,“可惜律法只認登記在冊的專利。”指尖撫過扇骨上精細的齒輪紋路——那正是陳巧半月前親手繪制的設(shè)計圖,“即日起,若有人私用改良風扇車,便是侵犯我商行權(quán)益。”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像是什么人撞倒了堆在廊下的竹篾。

蘇明遠的目光如鷹隼般射向門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鐵不語垂在身側(cè)的手指突然繃緊,骨節(jié)在月光下泛著青白。隨著“當啷”一聲悶響,鐵錘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迸濺的火星像極了那日她在鍛造坊失控時炸開的鐵花。陳巧正欲開口詢問,卻見對方又連續(xù)敲擊三下,節(jié)奏短促得像是急促的心跳——這是他們初遇時定下的暗語,意思是“有危險,速查袖口”。

她的目光下意識掃向蘇明遠。那襲靛藍長衫隨著夜風輕擺,袖口滑落的瞬間,半張泛黃的圖紙若隱若現(xiàn)。陳巧瞳孔驟縮——圖紙邊緣纏繞的饕餮紋栩栩如生,正是鐵不語父親臨終前拼死守護的機關(guān)術(shù)圖稿。月光掠過紋路凸起的部分,在蘇明遠手背投下交錯的陰影,宛如某種詭異的符咒。

陳巧將手中的齒輪折扇猛地合上,竹骨相撞發(fā)出清脆聲響。她踩著青石板上前兩步,指尖點在鎏金扇骨上,檀木護甲刮擦金屬的刺耳聲驚得周圍看客紛紛后退:“等等。”繡著并蒂蓮的袖口滑落,露出腕間纏繞的牛皮卷尺,“貴商行的專利,可敢接受官府認證?”

她轉(zhuǎn)身指向三丈外隨風翻卷的官府告示,暮色將朱砂印照得通紅:“臨河鎮(zhèn)李大人上月剛在《考工記》修訂會上重申,所有革新技藝皆需經(jīng)工部核驗。這齒輪聯(lián)動的機關(guān)術(shù),若沒有蓋著紫銅官印的文書——”話音未落,掌柜腰間的算盤突然嘩啦作響,算珠在暮色里迸出細碎銀光。

蘇明遠握著折扇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檀木扇骨在掌心壓出深色的痕。他低頭輕笑時,眼角細紋里卻凝著霜雪,喉結(jié)在靛藍綢緞領(lǐng)口下滾動,將那些未說出口的威脅盡數(shù)咽回胸腔。陽光穿透云翳落在他銀線繡的蟒紋靴面上,折射出冷冽的光。

“自然敢。”他突然抬頭,瞳孔里翻涌的暗芒如驚濤駭浪,卻在與少女對視的剎那化作春風,右手撫過扇面的青竹紋,“不過在認證之前,還請姑娘停止一切改良活動。”指尖在“一切”二字上刻意加重,靴跟重重碾過青石板,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由近及遠。蘇明遠倚在雕花車窗上,折扇猛地甩開,扇面映出他扭曲的神情。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摩挲著扇柄處的暗格機關(guān),陰鷙的目光穿透重重簾幕,落在漸行漸遠的繡坊匾額上:“三日后,商行會派專人來收取專利費。”風卷著枯葉撲在他玄色衣擺,如同被碾碎的反抗者的嘆息。

暮色將車輪的陰影拉得很長。陳巧看著那輛漆成黛青色的篷車碾過雨后松軟的泥土,突然瞇起眼睛——本該渾圓的車轍邊緣,竟整齊排列著細密的齒輪紋路,像某種刻意留下的暗語。她單膝跪在碎石與草屑混雜的地面,素色裙擺掃過潮濕的泥土。指尖沿著溝壑邊緣描摹時,觸到了硬物硌手的觸感。

半片齒輪殘片斜斜嵌在車轍凹陷處,鐵銹與泥污裹著精巧的鋸齒。陽光穿透云層的剎那,殘片內(nèi)側(cè)的饕餮紋若隱若現(xiàn)——這紋路與她在鐵不語密室里見過的機關(guān)術(shù)圖騰分毫不差,邊緣還留著淬火時特有的藍紫色燒痕。當她試圖將殘片完整取出時,發(fā)現(xiàn)下方泥土里還埋著半截銅質(zhì)鎖鏈,銹蝕的鏈節(jié)上刻著與殘片相同的饕餮紋,仿佛某種被刻意遺棄的機關(guān)零件。

篷車揚起的塵土漸漸消散,唯有這串齒輪狀的車轍,像一條沉默的線索蜿蜒向遠方。

暮色像融化的鉛水漫過青瓦白墻的村莊時,陳巧攥著油紙包的殘片,踩著滿地碎金般的夕陽余暉來到鐵匠鋪。風箱拉動的“呼嗒”聲混著鐵器相擊的脆響撲面而來。鐵不語赤著臂膀,正將燒得通紅的鐵塊按在砧臺上反復(fù)錘打。火星如流螢般迸濺,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燙出細小的灼痕,卻絲毫不影響他精準地將齒輪邊緣鍛打出細密的齒紋。

她深吸一口氣,從袖中掏出那半片泛著冷光的金屬殘片。油紙滑落的瞬間,鐵不語揚起的鐵錘驟然懸在半空,火星在凝滯的空氣里劃出暗紅弧線。他布滿老繭的手指突然顫抖著收緊,鍛打時從未移開過的眼睛死死盯著殘片邊緣——那里交錯的紋路與他正在鍛造的齒輪嚴絲合縫,卻帶著斷裂的猙獰缺口。爐中躍動的火舌將他的瞳孔染成血色,喉結(jié)滾動間,多年未開口的喉嚨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

陳巧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應(yīng)驚得后退半步。殘片在兩人之間泛著詭異的光,仿佛藏著不可言說的秘密。

鐵不語布滿老繭的手懸在半空停頓片刻,鐵錘砸在鐵砧上的余響還在工坊里回蕩。他轉(zhuǎn)身從褪色的粗布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圖紙,褶皺處用蠟線仔細縫補過,邊緣焦黑的痕跡像被火舌舔舐過的殘卷。圖紙在陳巧面前緩緩展開時,羊腸線裝訂的縫隙間簌簌落下細碎的鐵銹,仿佛在訴說著某個被塵封的秘密。

月光透過天窗斜斜地灑在圖紙上。陳巧瞳孔驟然收縮——那些精密咬合的齒輪結(jié)構(gòu),竟與蘇明遠袖口暗繡的紋樣分毫不差。更令她血液凝固的是圖紙右下角的浮雕,三頭交頸纏繞的玄鐵螭龍,正是鐵家傳承百年的族徽。鐵不語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布滿裂紋的唇角溢出苦笑:“二十年前,云水商行的人帶著這圖紙闖進老宅,說我們家盜了他們的‘萬象輪’專利……”

陳巧的指尖撫過圖紙邊緣的焦痕,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在商行檔案室見過的那份《新型傳動裝置專利書》。此刻兩相對照,赫然發(fā)現(xiàn)關(guān)鍵數(shù)據(jù)竟與鐵不語的家族秘術(shù)如出一轍。工坊的油燈突然爆起燈花,將鐵不語的影子拉得很長,映在滿墻懸掛的折扇上——那些齒輪扇骨在陰影中緩緩轉(zhuǎn)動,仿佛重現(xiàn)著當年那場慘絕人寰的血火之夜。

陳巧將煤油燈往圖紙旁挪了挪。跳動的光暈里,她食指撫過泛黃絹布上的齒輪圖騰,指甲在某處銹跡斑斑的榫卯結(jié)構(gòu)處微微停頓。燭淚順著燈座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凝成琥珀色的痂。

“他們一直在尋找鐵家的機關(guān)術(shù)。”她的聲音裹著夜露般的涼意,忽然轉(zhuǎn)頭直視著對方,眼尾細紋里都浸著警惕,“這些年南來北往的客商,表面談著絲綢生意,實則都在打探鐵氏工坊的下落。上個月漕幫突然插手折扇訂單,你以為真是巧合?”

指尖重重按在圖紙中央的鳳凰圖騰上。陳巧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烙著火焰紋樣的銀鐲:“而你,是唯一的傳人。鐵家機關(guān)術(shù)一旦現(xiàn)世,那些人恐怕連骨頭渣都不會給你留下。”

三更梆子聲剛過,窗外突然傳來刺耳的鴉鳴,像生銹的鐵鋸在刮擦粗糲的石板。枯枝上的老鴉撲棱著翅膀,震得懸在檐角的銅鈴叮當作響。窗欞上經(jīng)年累月的積灰簌簌而落,在月光里織出一道渾濁的霧簾,將案頭那把未完工的齒輪折扇籠罩在朦朧的陰影中。

鐵不語垂眸盯著淬火后的鐵塊,喉結(jié)在布滿煤灰的脖頸間滾動兩下。他伸手將護目鏡推上額角,露出那雙總蒙著層鐵灰色的眼睛。此刻瞳孔驟然收緊,像兩片吸滿火星的鐵砂,淬著冷冽的光。當鐵錘第一次撞擊鐵砧時,沉悶的聲響驚飛了檐下的麻雀。陳巧數(shù)著那錯落有致的敲擊聲——三短兩長的間隔,是他們約定好的“誓”字。

火星濺在青磚地上,在潮濕的苔蘚間燙出焦黑的斑點。鐵不語突然加快節(jié)奏,錘頭與鐵砧碰撞出的火花如暴雨傾瀉。清脆的金屬交響里,陳巧聽出了摩斯密碼般的暗語。最后一聲重響震得她耳骨發(fā)麻。鐵不語將半成型的鐵器猛地浸入冷水,蒸騰的白霧中,他用鐵錘在鐵砧邊緣劃出三道刻痕——那是“不”字的拆解。水面翻涌的漣漪映著他緊抿的嘴角。陳巧讀懂了這沉默的誓言:齒輪與扇骨的秘密,他們不會讓覬覦者得逞。

夜沉得像浸透墨汁的宣紙,鐵匠鋪的火光卻將方圓十丈映成琥珀色。陳巧捏著炭筆的指節(jié)發(fā)白,羊皮紙上的齒輪折扇改良圖已被反復(fù)涂抹得發(fā)毛。鐵不語掄錘的節(jié)奏從未亂過,每一次“咚——咚——”的悶響都像敲在她繃緊的神經(jīng)上,濺起的火星在青磚地上燙出焦黑的小坑。

忽然,窗欞上的竹影劇烈晃動了一下。陳巧握著炭筆的手頓住,余光瞥見檐角垂下的銅風鈴紋絲未動。窸窣聲從西南角傳來,比鐵砧余震更細微的響動——有人踩碎了她今早剛掃凈的干葉。她將炭筆輕輕擱在硯臺邊緣,假裝繼續(xù)描畫扇骨弧度,卻在抬起眼睫的瞬間,與墻根處縮著的灰衣人影對上了視線——那是蘇明遠最得力的暗衛(wèi),此刻正像壁虎般貼在潮濕的磚墻上,腰間的軟劍在火光里泛著冷芒。

陳巧指尖撫過圖紙邊緣,那里藏著用特殊火漆封印的密信。她忽然輕笑出聲,故意將炭筆重重拍在案頭:“鐵師傅,看來咱們的動靜驚動了老鼠呢。”鍛造聲戛然而止,鐵不語的身影在火舌后若隱若現(xiàn)——他的手已經(jīng)按在了腰間的流星錘上。

陳巧的指尖在青竹腰牌上摩挲出細密的聲響,暮色將她眼角的疤痕染成暗紅。她忽然仰頭望向二樓懸著的銅鈴——檐角的風裹著沙塵掠過檐下,銅鈴卻紋絲不動——本該每隔半柱香便會響起的機關(guān),此刻詭異地陷入死寂。

“看來,他們等不及了。”她冷笑一聲,掌心突然探出的磁石泛著幽藍的冷光,邊緣齒輪在暮色中折射出鋒利的芒。腰間暗袋“咔嗒”彈開,露出半卷泛黃的機關(guān)圖,邊角還沾著未干的茶漬。她扯斷系著圖卷的紅繩,任碎布片在風中打著旋兒,“就讓他們見識一下,真正的機關(guān)術(shù)。”

話音未落,陳巧屈指彈向磁石中心的太極紋路。整面墻的博古架突然發(fā)出齒輪咬合的轟鳴,青花瓷瓶接連翻轉(zhuǎn),露出背面刻著的星宿圖。柜底暗格應(yīng)聲彈起,十二把淬毒弩箭已對準虛掩的木門,箭尾纏著的朱砂符咒在風中獵獵作響。

玄鐵磁石在陳巧掌心泛起幽藍光暈,那抹冷光如同活物般纏繞著她纖細的指節(jié)。墻角的隨從猛然發(fā)出一聲破音的驚呼——手中泛黃的圖紙被無形力量扯動,像只折翼的紙鳶般打著旋兒飄向空中。她足尖輕點檀木長案,繡著金線的裙裾掃過滿室狼藉,穩(wěn)穩(wěn)接住即將落地的圖紙。泛黃的宣紙上,鐵家機關(guān)術(shù)最隱秘的齒輪鎖結(jié)構(gòu)圖纖毫畢現(xiàn),那些精密咬合的齒輪線條,仿佛正無聲訴說著機關(guān)世家的不傳之秘。

磁石表面的藍光突然劇烈震顫,圖紙邊緣的墨跡竟泛起詭異的漣漪,仿佛有某種古老禁制正在蘇醒。

陳巧的指甲深深掐進泛黃的圖紙邊緣,在紙面留下細密的月牙形褶皺。油燈昏黃的光暈下,她盯著圖紙角落偽造的鑄造標記,喉間溢出一聲冷笑。窗外暴雨正酣,雨點擊打窗欞的節(jié)奏與她加速的心跳重合——三天前在云水商行后巷截獲的這份圖紙,此刻正成為揭開陰謀的關(guān)鍵證據(jù)。

“原來,他們想偷走鐵家的技術(shù)。”她突然將圖紙重重拍在檀木桌上,震得銅鎮(zhèn)紙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燭火被氣流驚動,在墻上投下晃動的人影,恍惚間竟像是無數(shù)雙窺探的眼睛。指尖撫過圖紙上刻意描摹的齒輪紋路,她想起父親臨終前布滿老繭的手,想起那些在工坊里度過的日夜——鐵水迸濺的火星與汗水混在一起,澆灌出真正的機關(guān)秘術(shù)。

“但他們不知道,”陳巧抽出腰間的軟尺,在圖紙上快速丈量著比例,冷笑凝結(jié)成寒霜,“真正的機關(guān)術(shù),藏在匠人的心里。”軟尺突然“啪”地繃直,在靜謐的房間里格外清晰,“就像這把折扇的開合機關(guān),看似簡單的榫卯結(jié)構(gòu),沒有二十年鍛造火候,根本算不出誤差分毫的角度。”

窗外一道閃電劈開夜幕,照亮她眼底燃燒的怒火,也照亮圖紙背面若隱若現(xiàn)的水痕——那是今早發(fā)現(xiàn)商行倉庫失竊時,她匆忙翻閱典籍留下的汗?jié)n。

炭火在坩堝里吞吐著赤紅的信子,陳巧的鬢角沁出細密汗珠,映著鐵不語手中旋轉(zhuǎn)的黃銅齒輪。鍛造錘每一次敲擊鐵砧,都濺起細小的星火,在案頭新制的風扇車模型上跳躍——這已是第七版改良設(shè)計,竹制扇葉的弧度經(jīng)過十二次校準,暗藏的發(fā)條裝置裹著浸透桐油的棉布,防止關(guān)鍵部件被潮濕的江風銹蝕。

鐵不語忽然將碳筆重重按在圖紙上,墨水在“扇骨聯(lián)動結(jié)構(gòu)”字樣處洇開墨團。陳巧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窗外——三輛覆著青布的篷車正碾過青石板路,車轅上云水商行的鎏銀齒輪徽記泛著冷光。那些被商行壟斷的精密零件,此刻或許正藏在這些搖晃的車廂里,像盤踞在齒輪間的銹斑,牢牢卡住整個江州城的機械命脈。

“他們的眼線已經(jīng)在碼頭盯了三天。”陳巧扯下汗?jié)竦呐磷硬潦媚P停讣鈸徇^扇葉邊緣鋒利的切面,“上次在鐵器鋪,有人故意把油垢抹在我畫草圖的宣紙上。”鍛造錘聲突然變得急促。鐵不語將燒紅的鋼條重重砸在鐵砧上,火星迸濺在攤開的賬簿上,將記錄商行高價盤剝的字跡燙出焦痕。月光漫過窗臺,在兩人緊握圖紙的指節(jié)上鍍了層霜,卻映得他們眼底躍動的火光愈發(fā)熾烈。

陳巧不知道,此刻在云水商行地下三層的密室里,檀木案幾上的銅鶴燈正吐出幽藍火焰。蘇明遠戴著鹿皮手套的指尖劃過泛黃的圖紙邊緣——羊皮卷上的墨線勾勒出精巧的齒輪結(jié)構(gòu),某個隱秘角落的藤蔓紋樣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青芒——那是鐵家特有的機關(guān)術(shù)族徽。

他忽然輕笑出聲,聲音在四壁嵌滿銅釘?shù)拿苁依锛て鸺毼⒒仨懀骸拌F家余孽,終于現(xiàn)身了。”指尖重重碾過圖紙上的族徽,紋路里滲出的朱砂痕跡像干涸的血跡。暗格里的鎏金匣被打開,泛黃的卷宗里掉出半枚斷玉,與圖紙上的紋樣完美契合。

“當年沒斬草除根,倒是讓你們長成了心腹大患。”蘇明遠將斷玉貼在圖紙族徽上,密室頂部的星象儀突然發(fā)出齒輪轉(zhuǎn)動的咔嗒聲,二十八宿青銅獸首同時睜開血紅的寶石眼睛。他望著圖紙上某處暗藏的機括示意圖,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手指驟然收緊,將斷玉捏得發(fā)出細碎的呻吟。

緣來汐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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