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去找你的母親。”
當這句話真正從那個男人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橋爪世悠的反應如何呢?
惱怒?欣喜?又或是即將與周遭一切道別的悲傷?
都不是。
有的僅是淡淡的茫然。
就這樣三月,十七歲,一張跨越國境的機票,讓她再次回到了別處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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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橋爪世悠盯著斑駁的天花板,盯了好久好久。
墻上的掛鐘秒針走了五秒,她才回憶起來,自己正躺在大阪街頭某不知名小旅店里,而不是遠在中國的老破小出租房。
約莫十幾個小時前,她還在BJ富人區的復式雙層里同那個男人對峙。
很夢幻對吧,小時候無數次幻想的逃脫在即將成年之際實現了。
準確來說并不能說是逃,沒有誰強制她留下,王錦濤不會崔阿姨更不會。但她還是有種被警察通緝的在逃犯的感覺。
手機好幾個未接來電,全都是李想打來的,橋爪世悠通通沒有回。黯淡下去的屏幕映出她眼瞼下的青紫,枕芯柔軟的填充物讓她無暇再去顧及其他。
要是能就這么躺著,她寧愿躺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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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是711的關東煮,橋爪世悠退了房,動身前往大阪郊區。
地址是王錦濤給的,連同一筆生活費一起打了過來。她收下錢,沒有感謝,也沒有回復,默默帶上耳機聽歌。
他們父女之間的感情素來如此,熟悉的陌生人。
王錦濤像是不愿再計較橋爪世悠的已讀不回,沒有再發消息過來。
就連他那樣看重禮儀謙卑的老封建都厭倦了吧。
耳機里播放的音樂自動切到下一首,是涅槃的《Comeasyouare》
--Come'Asyouare'Asyouwere
--Asiwantyoutobe
--Asafired'Asafriend
--Asaoldenemy
--Takeyourtime'Hurryup
--TheChoiceisyourDon'tbel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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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動車還得走上一段路程才能到。
三月的大阪剛從冬季中解凍不久,晝夜溫差很是離譜。寒氣仍不死心般揪住冬天的尾巴,遲遲不愿離去
好在正午的日光勸退了不少涼意,橋爪世悠把棒球衫的拉鏈往下拉了拉。
她開始思索,待會兒見到母親要說點什么。
揣摩著對方的性格與喜好屆時她才發覺,除了名字,自己對這個女人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她的母親,名字叫橋爪仁花、四十歲、獨居,其他沒了。
幼時的記憶早已隨時光淡去,她的母親大抵是溫柔的,但誰也無法保證她們還能相處如過去那般,十年的光陰足以沖淡一切。
橋爪世悠并不是一個很擅長打理人際關系的人。
有那么一瞬間,她也不是很想見仁花了。
又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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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道路多為上下坡,郊區的房屋密度不減于市里。彎彎繞繞走了好久,總算是到了地方。
身前的房子是一座很有年代感的町屋,這種樸素的小房子在遠離嘈雜與喧囂的鄉下隨處可見,讓人莫名安心。
橋爪世悠看著門牌上大大的“橋爪”字樣,按響了電鈴。
屋內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開門的是一位女人,容貌卻不是照片上的模樣。
“打擾了。”橋爪世悠沒有忘記在日本應有的禮節:“我來找橋爪小姐。”
聽到橋爪這個名字,對方愣了一下,似是沒有料到女孩此行的目的。
女人:“你是仁花的女兒吧。”
橋爪世悠微微頷首。
女人讓出了門口:“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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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簡單的交談,橋爪世悠得知女人叫做寺鳥不二子,是母親的朋友。
她看著靈位上擺放的遺像與骨灰壇。
應該說是生前的朋友。
橋爪世悠被王錦濤框了。
她現在很不爽。
“節哀順變。”寺鳥為黑著一張臉的橋爪世悠倒了一杯大麥茶。
茶水溫熱入手的觸感提醒了她。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態,橋爪世悠抿了口茶,嘗試將這份煩躁壓下心底。
看著遺像中母親黑白色的面龐,橋爪世悠并沒有感到太悲傷,頂多是遺憾。
這不像家人。
“你要是能早一個月過來就好了,”寺鳥靠著門框:“說不定還能趕上。”
“她是因為什么去世的?”橋爪世悠的大拇指摩挲著杯沿,語氣平靜的像在詢問一件生活中的小事。
“胃癌,醫生發現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了。”寺鳥說道:“她在醫院跟我說了好多,”她的視線漸漸轉向了女孩:“關于你。”
橋爪世悠沒有反應。
寺鳥嘆口氣,轉身進了屋。出來時手里多出了一封用牛皮信紙包起來的信。
“給你。”寺鳥遞過信:“她讓我有機會把這個轉交給你。”
橋爪世悠接過信,并沒有立即查看信件的內容,而是裝進了棒球衫的內兜。
寺鳥:“不看看嗎?”
橋爪世悠:“......不急。”
她并沒有說自己現在沒心情看。
寺鳥似乎看出來了橋爪世悠的心思,但她并沒有戳穿,而是從衣架上取下大衣披上:“走吧。”
橋爪世悠有些茫然:“走哪去?”
“去市里,”寺鳥轉了轉套在食指上的車鑰匙:“仁花在那給你留了間屋子,你現在應該沒地方去吧。”
母親為她留下的......
仁花是早就料到了王錦濤會把她騙到大阪來嗎?
當下似乎已經是最好的選擇,橋爪世悠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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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車載著二人上了高架橋,越往前開,能看見的綠地就越少。
看著line里少的可憐的聯系人,橋爪世悠還是放棄了跟王錦濤對線的想法。
收音機里播著流行歌曲,編曲毫無新意,歌詞也無非是你愛我、我愛你之類,聽的她心煩。但寺鳥貌似還蠻喜歡的,橋爪世悠干脆扭頭看窗外,開始神游。
廣告牌刊登著當紅樂隊演出的消息,看的她有些恍惚。
但也只是一瞬,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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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鳥把橋爪世悠送到公寓樓下,留下了一句:“有事聯系。”就走了。
屋子的規格中規中矩,一室一廳外加一間浴室,類似她還在中國時住的出租屋。
水電都可以正常使用,沙發洗衣機電冰箱等家電設施也齊全。
足夠了。
橋爪世悠開始安頓行李。
她帶的東西不多,只有應季的衣服和一把吉他。其他的都可以在商店里買到。
吉他是早在12年停產的fenderSQ新加州系列:一把05年產的日落色的tele,楓木琴頸和指板,檔位器帽與單單拾音器做過改裝,這么多年過去成色依然很新,被保養的很好。
她并不缺錢,她明明可以買更高端的esp或者Gibson。,但橋爪世悠就是對tele情有獨鐘。
之前李想還在錄音室拿這事兒調侃過她,說橋爪世悠是個專一的女人。
都結束了。
大阪迎來了屬于它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