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環視著身處的這間堂屋,目光所及之處,桌椅陳舊、漆面斑駁。
這些物件,也不知這位李將軍從哪兒淘換來的。
對于這位李將軍,媒婆早有耳聞。
在大羽國的將軍中,他的家境最為貧寒。
他為了救治繼母而耗盡家財,這份孝心實在令人動容。
“這樣吧。”李佳奇猶豫了片刻,咬牙決定,“我可以再添五十兩,但這已是我把箱底都掏空了。”
媒婆聞言,眼角微微抽動。
她心中暗自嘆息:五十兩?你就是再拿出十個五十兩,與太傅夫人千兩聘金的底線也相去甚遠。這場婚事,看來我這個媒婆注定是白忙活了。
劉氏向李佳奇索要千兩聘禮的事,趙思露尚不知情。
她在上一世因為要嫁給李佳奇,攪得府中雞飛狗跳。
此刻,她只想靜待婚期到來。
那日,她從生母的偏院返回自己的繡閣后,便將那件精心為劉氏繡制的團花錦服用剪子剪碎了。
回想前世,她的“孝心”在嫡母劉氏眼中或許只是巴結。
府中繡女眾多,劉氏作為當家主母又怎會缺她這一份微不足道的孝敬?
仔細想來,她所繡制的衣裙,劉氏從未曾穿過一件。
在偏院時,趙思露注意到張姨娘和趙啟程身上的衣物都已略顯破舊。
尤其是趙啟程的袖口,甚至已經磨出了毛邊兒。
想到這些,趙思露的心中涌上一股的難過與內疚。
這些年來,她為府中的主母、姐妹縫制了無數衣物,卻唯獨忽略了兩位至親的人。
如今,離出嫁還剩不到一個月了。
趙思露決心日夜趕工,為母親和弟弟趕制一身溫暖的冬衣。
秀兒坐在一旁,細心地幫趙思露整理著線頭。
她看著二小姐熬得雙眼通紅,懊惱地說道:“小姐,都怪我手太笨了。否則,我就能為你分擔一些了?!?/p>
趙思露聞言輕笑,心道:秀兒確實是心思手不巧,縫出的線都是歪歪斜斜的。
秀兒見趙思露發笑,自己卻嘆了口氣:“最近府里不少下人在背后議論,說二小姐你要嫁的那位夫君是個丑八怪。我和他們大吵了幾架,氣得我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若不是趙府門禁森嚴,我真想親自去看看李將軍究竟長什么模樣。”
“再嘆氣,你臉上就要長皺紋了?!壁w思露打趣道,“是我要結婚,你發什么愁?”
秀兒愁容滿面地說道:“我聽說姑爺在戰場上受了傷,鼻子都被砍掉了。小姐,你想象一下,那臉上沒鼻子,該有多嚇人???他說話‘浮囊浮囊’的,估計你都聽不清楚?!?/p>
趙思露聽后,忍不住大笑出聲。
“小姐,你怎么還笑得出來?”秀兒滿臉擔憂地說道,“我聽說他之前向好幾家姑娘都提過親,可都被拒絕了。你想想看,他是個粗魯的武將。要是急了,會不會動手打你啊?我們倆女的加一塊兒也不是他的對手啊。要不你去求求太傅,讓他帶些武藝高強的侍衛一起過去保護你?”
趙思露聽了,不由得嘆了口氣,對秀兒道:“難為你想得出來這種主意?!?/p>
“那當然了,小姐你是我的主子嘛!”秀兒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我必須為你著想?!?/p>
趙思露伸出食指,輕輕地戳了戳秀兒的腦門,笑道:“你呀,就是愛瞎操心。哪有將軍會跟女人動手的?男人嘛,要那么好看干什么,你當是看戲本吶?”
然而秀兒依舊憂心忡忡,她總覺得戲文里的將軍都是英俊瀟灑的少年郎。
可二小姐要嫁的,卻是一個年過三十的粗莽漢子。
趙思露不想在這個時候為李佳奇辯解什么了。
她知道,帝都里把李佳奇描繪得比鐘馗還丑陋。
但其實李佳奇只是左眼角上有道刀疤。而且,已經變得很淺了。
作為武將,在戰場上他可能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
但在家里,他卻是極其個溫和的人。
上一世,趙思露一直對他橫眉冷對。
他對趙思露,卻從未說過一句重話。
這一夜,趙思露的繡閣里的燈火通明,主仆二人忙著趕制繡品。不知不覺間,天又亮了。
次日清晨,趙思露去給父親與劉氏問安。
在通往大房的曲徑回廊中,偶遇了趙啟程。
“二姐。”
趙啟程輕聲喚道。
趙思露微微回身,示意趙啟程一起走。
趙啟程打量了趙思露幾眼,低聲關切道:“二姐,你看起來有些憔悴啊?!?/p>
“是嗎?”趙思露輕撫面頰,淡然道,“許是昨夜沒睡好。”
趙啟程猶豫片刻,終是坦言道:“二姐,我已暗中打探過了。李將軍確實家貧,但并非傳聞中那般不堪。你……你無需過多憂慮?!?/p>
聽完后,趙思露心中了然了。
原來弟弟擔憂她表面答應婚事,實則內心仍在抗拒。故而看起來,形容憔悴。
趙思露溫婉一笑,解釋道:“啟程,我近日想為娘親和你趕制冬衣。時間緊迫,這才睡晚了。你無需為我掛心,我挺好的?!?/p>
趕制冬衣?
趙啟程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難道二姐在出嫁前真的轉變性子了?不再一味討好嫡母,而是開始顧及我們母子了?
“我們快些走吧,”趙思露催促道,“莫讓大房的人久等了。我無妨,倒是怕你惹來父親的責備?!?/p>
于是,姐弟二人相攜而行。
趙啟程在前引路,趙思露緊隨其后,步入了大房的院落。
“二小姐,老身這兒給您道喜了!”
剛踏入院子,媒婆便滿面春風地迎了上來,口中說著吉祥話。
“你是?”
趙思露故作不認識,盡管她清楚得記得這位是前世的媒人。
“二小姐,這位是為您說媒的王干娘?!?/p>
從王媒婆身后走過來個婆子,輕聲為趙思露引薦。
趙思露含笑頷首,沒有說話,卻悄然向趙啟程靠近了些許。
趙啟程此刻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是趙思露的親弟弟。
他開口致謝:“有勞了?!?/p>
王媒婆笑盈盈地離去了。
趙思露隨趙啟程步入大房的堂屋,還未來得及請安,便見劉氏含淚訴苦:“我的思露啊,我的兒!你的命怎會這么苦啊!”
趙恒在一旁沉著臉訓斥道:“在孩子們面前,你胡說些什么?”
趙思露看破不說破,靜待劉氏演完戲。
見趙思露不語,趙啟程也默默地站在她身邊兒。
趙恒打量著這對姐弟,這是他首次看到他倆并肩而立的模樣。
不得不說,這姐兒倆一看就是一母同胞,眉眼極其相似。
然而,不同的是。
趙思露的溫婉中略顯英氣,趙啟程的俊朗中卻無陰柔。
張姨娘的美貌基因,果然在這兩個孩子身上得到了完美傳承。
趙恒欣賞著趙思露姐弟的風采,心中甚是歡喜。
然而,劉氏卻感到有些刺眼,她抹了一把眼淚,止住了哭泣。
趙思露與趙啟程恭敬地向趙恒和劉氏行禮問安。
“思露,娘實在是對不住你呀!”劉氏在姐弟二人完成禮節之后,沉聲開口,“你若要怨,便怨你娘親我的無能吧!”
“母親何出此言?”趙思露反駁道,“這是誰在胡說八道,亂嚼舌根子?”
“二姐?!壁w思蕓插話道,“你來之前,娘已經痛哭過一場了。那個粗魯的李莽漢,竟然只肯出二百五十兩作為聘禮。非但這般吝嗇,那個丑鬼竟然還不把你放在心上?!?/p>
聽趙思蕓說完,趙思露并未立即回應,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父親趙恒。
她深知,李佳奇家境貧寒,這二百五十兩已是他傾盡所有了。
“思蕓,你給我住口!”趙恒嚴厲地訓斥道,“你姐姐的婚事,豈能由你妄加議論?你給我出去!”
趙思蕓受到責備,她苦著臉看向劉氏,心中滿是委屈:我就是想讓趙思露丟回臉,我有什么錯?趙思露要嫁一個又丑又窮的家伙,怪我呀?
劉氏一臉擔憂地問趙恒:“老爺,這樁婚事該如何是好?倘若聘金之事傳揚出去,帝都里的人會如何看待思露?如何看待趙家?”
趙恒迅速瞥了趙思露一眼,只見她低著頭,靜靜地佇立在原地。
他輕嘆一聲,目光又轉向了劉氏。
身為宦海浮沉的老油條,趙恒豈會看不出劉氏的鬼心思。
她表面上為趙思露打抱不平,實則卻是在家人面前讓她難堪不已。
“老爺!”
見趙恒不說話,劉氏再次出聲。
“這種事,你何必在孩子們面前提起?還有沒有個長輩的樣子?”趙恒沉聲對劉氏說道,“李佳奇為救治繼母而耗盡家財,這難道還需要我向你再說一次嗎?”
劉氏聞言,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老爺,您這是在責怪我多管閑事?思露是我親手撫養長大的,她受辱,我又豈能無動于衷?”
“夠了!”趙恒斷然喝止,“此事到此為止,都不許再提?!?/p>
然而,劉氏卻并不想就此罷休:“公侯府的小姐,出嫁時怎可能只有二百五十兩聘金?老爺,您即便要報恩,也該為思露的臉面著想啊!”
趙思露在心中冷笑不止。
前世,她一直感激劉氏為自己出頭。
如今回想起來,那些話語中,又有哪一句是真心希望她能與李佳奇安心度日的呢?
劉氏的虛榮與別有用心,讓前世的趙思露被她耍得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