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緩慢的、陰冷的、如同鈍刀在血肉里反復(fù)刮擦。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盤踞在心臟深處的異物,帶來近乎窒息的痙攣。
謝初婧猛地吸了一口氣。
像溺水者終于沖破水面,凜冽的空氣灌入肺腑,激起針砭般的刺痛。
她倏然睜眼。
視線先是模糊了片刻,才漸漸聚焦!
素青帳頂映入眼簾,其上繡著疏落的纏枝蓮紋,針腳細密。
苦澀藥香在鼻尖浮動,其間混雜著一縷甜膩熏香——是閨閣少女慣用的香,此刻卻令人作嘔。她蹙眉撐起身子,視線從帳頂移開,細細打量著周圍,柏木書案上堆著的新書卷映入眼簾。
這不是天機府。
身體沉重得像被山石壓著。而心脈上的那團異物,也搏動地越發(fā)厲害。僅一瞬,謝初婧便確認了最荒謬的猜測——這不是她的身體。
天地分東西南北,靈魔各踞一方。
北域分六界:紫微、天機、太陽、武曲、天同、廉貞。
南域分八界:天府、太陰、貪狼、巨門、天相、天梁、七殺、破軍。
而東方太白界與西方太歲界。
兩界獨立于南北靈魔之爭,由各方宗門勢力掌控,秩序自成一體。
而她,天機界之主謝初婧,曾一日筑基、三年化神,以元嬰之軀獨闖萬人臺奪得魁首的天縱奇才,此刻竟困在一具尚未引氣入體的凡軀之中。
更重要的是,她的玄樞天賦消失了。
玄樞天賦是一種刻入魂魄的天賦異能,無論什么種族,都會在引氣入體時覺醒。縱使修為盡廢,天賦亦不會消散。
謝初婧以神識仔仔細細檢查著這副身體。萬幸,神識雖被壓制至元嬰期,卻并未消散。心脈上盤踞的異物形如蛆蟲,正隨心跳緩緩蠕動。
是蝕心蠱。
記憶忽如潮涌。
少時她常偷入父親書閣,在那些泛黃古籍間見過記載:“蝕心噬脈,如附骨之疽,唯魔氣可暫遏其狂。“
父親素來嚴禁旁人踏入書閣,卻唯獨縱容她。幼時的謝初婧曾追問緣由,父親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唇角含笑卻并未回答。
謝初婧閉目苦笑。
她不過閉關(guān)修煉,竟莫名穿入他人軀殼,還落得個命不久矣的下場。
“喲,我才離開一會,小姑娘怎么活過來了?“慵懶女聲自門外傳來。
謝初婧抬眼望去,緋衣女子倚門而立,眼波流轉(zhuǎn)間盡是風流。她身后站著位青衫男子,眉目溫潤,眼底透著謙和從容。
“小丫頭,你叫什么名字?北域哪界的?還是說,你是哪個宗門的弟子?”女子連珠炮似地發(fā)問讓謝初婧一愣。
還未等她回答,只見男子輕按女子手腕,溫聲道:“五娘,莫急。”
他轉(zhuǎn)而對謝初婧淺笑:“在下南域第三任魔主玄知,這是吾妻五娘。姑娘如何稱呼。”
“謝綰。“她垂眸答道。
她沒有原主記憶,便取幼時乳名應(yīng)付。
阿綰這個小字,除父親外無人知曉。
五娘忽然湊近,指尖輕點她心口:“小謝綰,你可知心脈里養(yǎng)著條蝕心蠱?”香風撲面間,謝初婧看見女子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正好我家郎君的魔氣恰好能壓制它。“
玄知忽然正色:“姑娘可愿拜我為師?“見五娘瞪眼,他笑著解釋:“非是趁人之危。只是蝕心蠱兇險,既已相救,不如救到底。“
謝初婧睫羽輕顫。
前世她修行全靠自行體悟,唯有父親偶爾指點,曾經(jīng)是有大能想要收她為徒,卻在見過父親后便不了了之,倒是第一次有人正式問她愿不愿意拜其為師。
此刻她凝視男子溫和雙眸,忽而笑道:“弟子拜見師尊。“
她并沒有真正相信面前的兩人,但是,賭一把又如何呢?
這聲應(yīng)答來得太快,連玄知都怔了怔。
五娘捏著絹帕,輕輕笑著:“郎君你讓我莫急,自己倒急著收徒。“
“此處是南域七殺界。“玄知道,“修煉之事......“
“她這種情況,也許適合修心篆。“五娘突然插話,又立即蹙眉,“可阿讓那孩子......“
“待綰兒調(diào)養(yǎng)完畢再議不遲。“玄知截住話頭,從腰間乾坤袋中取出一物別在謝初婧發(fā)間,“此物可助你安眠。“
那是一支白玉簪。
通體瑩潤,觸手生溫,不似凡間玉石。簪頭雕作半綻的曇花,在燭光下流轉(zhuǎn)著朦朧光暈。
謝初婧指尖輕撫過簪身,忽覺一絲涼意滲入肌膚——不是刺骨的寒,而是如清泉般沁人的涼,悄然撫平她心脈間蝕心蠱帶來的灼痛。
她微微瞇眼,細看之下,才發(fā)現(xiàn)那白玉中隱約流動著幾縷極淡的墨色。
“師尊,這簪……”她抬眸看向玄知。
男子唇角含笑,溫聲道:“以千年寒玉為胚,注入魔氣煉化,可暫鎮(zhèn)蝕心之痛。”
他頓了頓,又補充,“不過,它還有個用處。”
謝初婧指尖一頓。
玄知眸色深邃,聲音依舊溫和:“若你遇險,折斷此簪,我可瞬息而至。”
五娘在一旁輕笑,指尖繞著鬢邊一縷青絲,悠悠道:“小謝綰,可別輕易弄斷了,這玩意兒可金貴著呢。”
謝初婧垂眸,將玉簪緩緩插入發(fā)間。剎那間,一股清冽氣息自頭頂蔓延至四肢百骸,蝕心蠱的躁動竟真的平息了幾分。
謝初婧心頭一顫,緩緩說道:“謝謝師尊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