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過的很快,也很充實。瑪格瑞爾。她發現自己已經開始分不清這個世界上到底什么存在了。不過,機體的本能操控著她忽視周圍的一切異常。她還能說話,行走。甚至是辯論。仿佛半夜發瘋把地毯撕成碎片然后掛在墻上的不是她。她喃喃自語,要把絕對服從萊恩的那條代碼掛在天上,這樣她就聞不見了。
晨曦也不是完全沒有發現她的異常。她時常會對著空氣講話,而且是安慰的語氣。“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她手上沒有事情的時候,她會突然對著自己背后的空氣微笑。然后蹲下,像撫摸一個小孩一樣觸碰那團空氣。
晨曦覺得這個就是那種……情景演繹。就是,上臺前一個人類不停的對著什么東西念各種臺詞那樣的…情景演繹。對。
晨曦假裝自己不知道這件事。因為除了她偶爾莫名其妙的微笑,除了她偶爾詭異的行為,除了她偶爾奇怪的話。她還是個正常人。對。
應該是什么癖好吧,雖然這種事情出現的概率似乎變大了。對。
她還能正常的對話,行走。甚至是辯論——一場關于貧民窟福利升級的辯論。
“瑪格部長。本次會議是您一人與財政部面對面辯論,臨時財政部長及下屬三人代表萊恩參會。”
“好的。”
“會議內容大概關于以下三個方面。第一,關于增加物資部的總資金。第二,關于減少貧民窟總稅務。第三,關于整個貧民窟青壯年勞動力尋找工作的政策調整。”
“明白。”
瑪格瑞爾保持著那個設計上最原始的笑容,走進那個所有人都在關注的會議廳。
晨曦就在一旁看著瑪格瑞爾的背影。她有些不好的預感。不是會議,而是瑪格瑞爾。
出乎意料的,在持續了大概三小時后。會議結束了。瑪格瑞爾爭取到了總資金的增加,還有整個貧民窟的稅務減少。
旁邊是鮮花與掌聲。還有各種各樣的噪音和耳鳴。她站在物資部的大廳中心,所有人都在歡呼雀躍。有的人摟著她的肩,有的人跟她說著什么。世界是鮮活的,她也在人群中慶祝著。她高興地告訴大家“我們有救了”,然后走到所有人的視野中央拉響藏在手袖中的小禮炮。她光芒萬丈。
她覺得自己就像做夢一樣。所有看著她的眼睛變成彩色。然后世界被均勻的分成二十一塊。然后所有人都飛向天空。然后腳踝傾斜到頭頂。然后那個小男孩的影子把她壓的粉碎。然后魚帶上了藍牙耳機。然后。然后,然后、然后!
她突然倒在了地上。而晨曦,也從窗戶闖入她的房間,看到了滿目瘡痍。
倒掛在墻上的地毯、掀翻的桌椅、搖搖欲墜的窗簾……晨曦感受到了一種精神上的怪異。可怕的是,那個人現在還在正常的說話、行走。除了她后面的那團詭異的空氣,晨曦竟然沒有發現她瀕死的精神。或許,她也沒有發現。
在看到瑪格瑞爾被兩個人抬回時,她關上門。謊稱沒有鑰匙,帶著瑪格瑞爾來到了空房間。
她并不確定瑪格瑞爾發瘋的原因,瑪格瑞爾只是坐在那里,無神地注視著什么。漫長的對話,純白的墻體襯托出一絲詭異。瑪格知道,這場對話會決定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她強制地要求自己保持理智,告訴晨曦,自己的腦子里有好幾個瑪格在打架。
一個瑪格說:你應該絕對服從萊恩,保持現狀。一個瑪格說:你應該讓貧民窟人們過上幸福的生活,創造改革。
一個瑪格說:你應該接受提議,成為新的信仰,把他們拉回現實。一個瑪格說:你應該拒絕提議,你不能成為下一個神棍。
一個瑪格說:如果你所爭取不到的物質不夠,你會被反噬的。一個瑪格說:賭一把教會會伸出援手,我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選擇。
而在無數的瑪格中,還有一個格格不入的聲音一直如影隨形。那是一個孩子。
“醒醒吧,你救不了任何人。”晨曦注視著眼前的人,她仿佛像一臺瀕臨報廢的機器,沙啞地發出聲音,甚至有輕微的電流聲——那是瑪格在哭泣。晶體在總和著所有的瑪格瑞爾,她死不了。“中長發的男孩子…呃…很瘦,幾乎是皮包骨頭的…之前在我們倉庫里偷面包吃,被我們發現了…”
“后面呢?”
“……死了…”瑪格瑞爾捂住臉,“他被吸干了。我們見到他時,他脈搏很弱。沒過十天他就死了。”
“被誰?”瑪格瑞爾沒有說話,但是晨曦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瑪格瑞爾沉默了許久,“…我知道了……”她抬起頭,“我必須在所有瑪格里做選擇…我違反了底層代碼…”她站起來,不顧一切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晨曦沒有說話,只是陪著站起來,目送她離開。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瑪格瑞爾只是偶爾出來安排工作,然后又回到那個房間中。一言不發。
而晨曦,也從物資部的其他人口中,整合著所有的線索——關于那個瑪格瑞爾說過的小男孩。
大概是四年前。他們在糧倉里發現了一個臟兮兮的小男孩。他毛燥的頭發散亂在肩上,衣衫襤褸。發現他時,他正在啃食著塑料袋。
我就這么看著他,他突然抬頭,惡狠狠地瞪著我。還有我手上拿著的光。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脊背發涼。
他們抓住了他,但是瑪格瑞爾只是把小孩帶到一個干凈的房間里,給了他干凈的衣服、水和面包。
他拿過我給他的面包,眼神瞬間就變得不一樣了。光從這邊打進他的眼睛里,他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著我,然后,那個小孩笑了。笑的很開心。他說:“瑪格姐姐,謝謝你給我食物!”
從那次以后,他們就天天都看到。一個小男孩跟在瑪格瑞爾身后,拉著她的衣角,跑啊,跑啊。怎么都不嫌累。
但是,我們都知道。
他的時間不多了。
那天,他拉著我,坐在他的床頭。他告訴我,教主說,他是神喜愛的孩子。他是神所選之人。他拉開了自己的手袖,我看到,骨織從他的血管里破皮而出,他也越來越瘦弱了。那孩子還是笑著,看著我。
“瑪格姐姐,神不要我了。”
他還是開心的笑著。
“你是來救我的神吧!”
我沒有說話,我不知道要說什么。我看著那纏繞在他手上的植物肆意生長。一股惡寒從我的電路里狠狠踐踏著一切的感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每當想起那個場景,我的身體里都翻江倒海。
最后,瑪格瑞爾背過去,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那個男孩的頭發。就像安慰過的無數孩子一樣。她說到:“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那孩子變成植物的時候,不停的重復一遍又一遍又一遍又一遍又一遍。“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他戲謔地笑了,然后,與骨織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