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草棚里,濃煙嗆得陳晚(陳婉娘)幾乎窒息。破瓦罐里翻滾著渾濁的綠湯——馬齒莧、蒲公英、車前草,史上最簡陋的“退熱合劑”。
她捏著鼻子,將苦澀滾燙的藥汁灌下喉嚨。一股清涼滑過灼痛,隨即更猛烈的寒意從骨髓里竄起,讓她蜷在破草席上瑟瑟發抖。
知識,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她強撐著,將剩下的野菜囫圇吞下,粗糙的纖維刮過喉嚨,帶來一絲飽腹的實感。做完這一切,她已虛脫如泥,靠著火堆微弱的余燼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狂暴的拍門聲和刺鼻的腥臭將她驚醒!
“掃把星!滾出來!”
“妖婦!還我兒媳婦命來!”
“潑!再潑!鎮住這產鬼!”
她猛地坐起,一陣眩暈襲來。額頭似乎不再滾燙,喉嚨的灼痛也減輕了——那碗“野菜湯”,賭贏了!然而,腹中驟然傳來翻江倒海的絞痛和鳴響!強烈的便意洶涌而至!她臉色慘白,撲向角落的破瓦罐。
噗哩噗啦——!
劇烈的腹瀉突如其來!冷汗瞬間浸透單衣。馬齒莧性寒滑利,過量服用,尤其對高燒初退的虛寒之體,無異于催命符!脫水癥狀開始顯現,手腳冰涼,眼前陣陣發黑。
“該死!”她暗罵一聲現代醫學的疏忽,古代體質的脆弱。求生的本能讓她顫抖著摸出昨天特意挖的幾段蒲公英根,顧不得泥土,塞進嘴里死命咀嚼!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苦澀汁液充斥口腔,帶著泥土的粗糲感滑入喉嚨——蒲公英根味苦性寒,但其根部某些成分被認為有微弱收斂之效,這是絕境中最后的掙扎。
苦澀的根汁似乎真的壓下了腹中的翻騰。她靠在冰冷的土墻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虛弱的顫抖。剛用知識從高燒鬼門關爬回半步,又被知識的副作用狠狠踹了一腳!
就在這時,門外狂暴的咒罵聲中,一個婦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門板:
“陳娘子!救命啊!我家娘子...頭卡住了!流了好多血!李婆子說...沒救了!求您去看看啊!”
是劉豆腐家的婆娘王氏,聲音里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絕望。
陳晚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極度虛脫和不適感。目光落在那沉甸甸的包袱上——冰冷的黃銅產鉗,殘破的醫書。恐懼和疲憊仍在,但一股更強大的力量在胸腔里燃燒:用這“污穢”的知識,在這泥淖里鑿出一條生路!
“等...等我!”她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掙扎著站起,迅速包好銅產鉗背上。那沉甸甸的重量,此刻成了支撐她身體的支點。
她猛地拉開吱呀作響的破門——
門外的景象,比她想象的更加不堪!
暗紅發黑的狗血潑濺在門板和土墻上,黏膩下淌。門板上用污穢顏料畫著一個扭曲猙獰的“產鬼符”!而在那符咒混亂的筆觸深處,一個潦草卻透著陰冷氣息的“蘇”字,如同毒蛇盤踞!
門前圍著一群憤怒恐懼的村民,手持棍棒。王氏哭得眼睛紅腫,想上前又畏懼地縮回手。
人群后方一陣騷動!李婆子奮力擠到前面,手里高高舉著一個染滿暗紅污血的小小襁褓,聲嘶力竭如夜梟:
“大家快看!劉家媳婦還沒生,她爹的‘臟病’就傳娃身上了!陳婉娘碰過的娃都不得好!血光之災!報應啊!她爹就是接生染臟病死的報應!”
那染血襁褓如同地獄的旗幟!本就因產鬼符和難產而緊繃的人群瞬間被引爆!恐懼和憤怒的浪潮洶涌撲來!
“天殺的!真是臟病?!”
“怪不得生不出來!晦氣沾身了!”
“滾!別害劉家媳婦!”
“燒死這瘟神!”
無數道刻毒恐懼的目光,如同利箭釘在虛弱不堪、剛經歷腹瀉虛脫的陳婉娘身上。李婆子舉著襁褓,臉上悲戚,眼底卻閃著惡毒的光。她身側,那個眼神閃爍的陌生漢子藏在人群后,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陳晚挺直仍在微微顫抖的脊背,無視潑面的狗血和猙獰的符咒,目光仿佛穿透土墻,看到了那個命懸一線的產婦。
“走!”聲音斬斷混亂。她邁開虛浮卻異常堅定的腳步,走向劉家。
情況比張屠戶家更糟。劉家娘子面如金紙,氣若游絲,枕橫位嵌頓,產道撕裂,鮮血染紅了草席。
“燒開水!越多越好!最烈的酒!干凈布撕條煮!”陳晚厲聲下令,強打精神準備銅產鉗消毒。
“費三捆柴?不如多買斤米!”劉家丈夫煩躁地嘟囔,瞥了一眼角落的草木灰盆,“祖宗傳下的香灰不頂用?窮講究!”
陳晚眼神一冷:“想救人就按我說的做!用灰,必死無疑!”她不容置疑的氣勢震住了男人。王氏慌忙跑去燒水,但柴火顯然不足,水溫堪堪溫熱。
陳晚顧不上完美消毒,用微溫的“開水”和渾濁的烈酒簡單沖洗雙手和銅鉗。粗糙的鉗葉探入血污之地,艱難操作。
“咔!”鎖扣咬合。她弓身發力,手腕配合微弱宮縮猛地牽引!
“哇——!!!”嘹亮的啼哭撕裂絕望!
陳晚迅速斷臍,將嬰兒交給喜極而泣的王氏。顧不上喘息,立刻按壓宮底止血。出血洶涌!
“煮沸的布條!快!”她急喊。
“布…布條還沒煮透…”王氏看著半溫的水鍋,手足無措。
陳晚咬牙,只能用相對干凈(遠非無菌)的粗布條徒手填塞壓迫止血點,同時持續按摩。汗水混著血污滾落。每一步操作,都因消毒不足而埋下巨大感染風險。血,終于緩緩止住。
劉家丈夫看著妻子平穩下來的呼吸,再看陳晚腳邊那沾滿血污、造型猙獰的銅產鉗,眼神復雜。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摩挲著鉗葉上一道特意加深的凹槽(為排出羊水/血液設計),眉頭緊鎖,喃喃自語:
“這凹槽...衙門刑具...也有這等放血槽?”
陳晚心頭猛地一跳!未及細想,身體脫力,眼前發黑。
拖著灌鉛般的雙腿回到草棚,陳晚幾乎癱倒。左腕錯位處鉆心地疼,腹瀉后的虛脫感仍未散去。更糟的是,她發現自制“酒精”(反復蒸餾的土燒酒)快用完了!
必須補充!她強撐著找到城南唯一的鐵匠鋪——老胡鐵匠鋪。
“打東西?銅?”老胡是個精瘦的老頭,叼著旱煙,斜睨著陳晚包袱里露出的銅產鉗,滿臉不屑,“喲,這不是‘銅妖婆’的神器嘛?怎么,想改改?”
“胡師傅,想請您幫忙,按這張圖銼磨一下鉗葉邊緣,再打幾個小配件。”陳晚遞上簡易圖紙(改良產鉗,增加弧度減少損傷)。
老胡掃了一眼圖紙,嗤笑一聲,煙桿敲得鐵砧當當響:“婦人畫圖?還要銼銅?笑話!我胡家打鐵‘三不傳’:不傳外姓,不傳婦孺,不傳心術不正之徒!你這東西,邪性!碰了晦氣!趕緊拿走!”
陳晚攥緊圖紙,指尖發白。沒有精良工具,知識轉化寸步難行!
回到冰冷的草棚,疲憊和挫敗感幾乎將她淹沒。
她摸出父親留下的《胎產心法》,借著慘淡的月光翻找。在一頁記錄“剖腹取子”古方的殘頁上,她目光凝固——關鍵的一味藥材名被蟲蛀得只剩下半個字!依稀可辨“龍”或“冰”?是“龍腦”(樟腦)還是“冰片”?一字之差,藥性天壤之別!
知識!明明擁有超越時代的知識寶庫,卻困在這具虛弱軀殼、這污濁環境、這愚昧壁壘之中!
巨大的無力感幾乎將她吞噬。
夜已深。寒風嗚咽。極度疲憊中,她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一陣輕微卻持續的窸窣聲,如同毒蛇爬行,將陳晚驚醒!
她猛地睜眼,屏住呼吸!借著破門縫透進的慘淡晨光,一個佝僂瘦小的黑影——李婆子!正鬼祟地在藏銅產鉗的草鋪夾層附近摸索!
黑影似乎察覺動靜,動作一僵,像受驚的老鼠般縮回手,迅速溜出草棚,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心跳如擂鼓!陳晚撲到草鋪邊一摸——銅產鉗還在!但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冰冷毒蛇纏繞心頭!她撥開覆蓋的稻草——
半包用粗糙黃紙包裹的慘白色粉末,赫然被壓在沉重的銅產鉗之下!
砒霜?!
陳晚瞳孔驟縮,倒抽一口冷氣!指尖冰涼!這東西...怎么會在這里?!李婆子想偷銅鉗?還是...這就是她放的?!或者...另有人來過?
她死死盯著那包致命的毒藥,壓在銅鉗下的草席平整如初,沒有絲毫被重物壓陷的痕跡!仿佛這毒藥,是在銅鉗放好之后,才被人輕輕放置上去的!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草棚外,寒風嗚咽得更猛了,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更猛烈的風暴。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王氏驚惶到變調的哭喊,夾雜著人群更洶涌的怒潮:
“陳娘子!不好了!劉家娘子...她...她吐血了!李婆子說...說就是用了你的銅鉗,沾了晦氣毒氣攻心!官差...官差就要來拿你了!說...說在你棚里搜出了...搜出了砒霜!”
陳晚渾身冰冷,目光死死鎖在草鋪上那包砒霜和冰冷的銅產鉗上。
前有產婦命懸一線被反咬,后有砒霜栽贓、官差鎖拿!身體虛弱如風中殘燭,污名化升級為致命構陷!活路,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