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一隊盔甲鮮明的府兵突然出現在城西陋巷,沉重的腳步聲踏碎了泥濘的路面。為首將領面色肅殺,目光銳利地掃過兩旁驚恐瑟縮的住戶,最終停在那扇搖搖欲墜的柴扉前。
“砰!”柴扉被粗暴推開。
門內,陳婉娘正小心擦拭著那把救命的銅鉗。聞聲抬頭,她臉上并無太多驚惶,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該來的總會來!
“陳婉娘?”將領聲音冷硬,“速速隨我等去太守府!太守夫人臨盆,危在旦夕!”
沒有解釋,沒有拒絕的余地。兩名兵士上前,不由分說,幾乎是架起我的雙臂就往外拖。我只來得及抓起那個裝著銅鉗和幾樣簡陋工具的粗布包袱。巷子里瞬間擠滿了人,無數道目光黏在我身上,有驚懼,有幸災樂禍,也有深藏的憐憫。竊竊私語如同漲潮的海水,瞬間將我淹沒。
“完了完了,掃把星這次真惹上大禍了!”
“太守夫人要是有個好歹,她九族都不夠砍的…”
陳婉娘挺直了背脊,任由那些目光和議論鞭笞。她沉默著,被推搡著塞進一頂臨時尋來的青布小轎。轎簾落下,隔絕了外面喧囂而殘忍的世界。轎子顛簸著飛快前行,她緊握著包袱里冰涼的銅鉗,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撞擊著,恐懼如影隨形,但另一種更強烈的意志壓過了它——去救人!像一個醫生那樣去救人!
太守府后宅,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絕望之中??諝庵袕浡鴿庵氐乃幬?、血腥味,還有一種無形的、巨大的壓力。精雕細琢的拔步床前,厚重的帷幔低垂,隱約可見床上人影痛苦的扭動,卻只有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呻吟傳出,仿佛連叫痛的力氣都已耗盡。
床邊,幾個衣著體面、一看便是城里頂尖穩婆的老婦人,個個面無人色,雙手沾滿血跡,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她們眼神渙散,彼此交換著絕望的眼神。一個膽小的,甚至癱軟在地,小聲啜泣著。
“廢物!一群廢物!”壓抑的低吼從床邊傳來。臨安太守楊元禮,這位素以儒雅著稱的父母官,此刻雙目赤紅如困獸,官袍的前襟被自己無意識攥得皺成一團。他死死盯著床上氣息奄奄的愛妻,又猛地扭頭掃過那群抖如篩糠的穩婆,那眼神像是要將她們生吞活剝。
“大人…夫人…夫人這是‘交骨不開’,古來…古來就是…九死一生啊!”一個稍微膽大的老穩婆帶著哭腔,額頭抵著冰冷的地磚。
“住口!”楊元禮暴怒,一腳踹翻身側的矮幾,瓷器碎裂聲刺耳驚心。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兵甲碰撞聲。
“大人!人帶到了!”親兵統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滾進來!”楊元禮猛地回頭,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
柴扉被粗暴推開,陳婉娘被幾乎是推搡了進來。她踉蹌一步,才在無數道驟然聚焦、充滿審視、懷疑、甚至敵意的目光中站穩。太守府內室的氣派華美與她身上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裙、因連日勞累而顯得憔悴的面容形成刺眼的對比。那些穩婆看到她,先是驚愕,隨即眼底深處竟浮起一絲扭曲的、近乎幸災樂禍的輕松——替死鬼來了!
楊元禮銳利的目光如同刀子,上下刮過陳婉娘,最后死死釘在她臉上。那眼神里有不顧一切的瘋狂期盼,更有深沉的疑慮和冰冷的警告。他沒有問任何問題,只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帶著濃濃的血腥氣:
“救活她們!否則,你,連同門外那些嚼舌根的,一起陪葬!”
空氣凝固了。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山巒,轟然壓在我單薄的肩頭。我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和牙齒輕微磕碰的聲音。深吸一口氣,那口氣仿佛吸進了胸腔里所有的恐懼和雜念。我沒有看太守,沒有看那些穩婆,目光越過眾人,直直投向那低垂的、仿佛隔絕生死的帷幔。
贏了,可能改變命運;輸了,必死無疑,且連累他人。走進太守府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后背被無數道冰冷、懷疑、等著看她笑話的目光刺穿的感覺。大步上前,再也沒有絲毫猶豫。粗糙的手一把掀開那象征著身份與隔絕的華麗帷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