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坤陰踏入家門,映入眼簾的便是林氏母女三人的慘狀。
鬢發散亂,衣衫不整,臉上紅腫指痕猶在,林氏精心保養的指甲斷了數根,魯嬤嬤等幾個心腹下人也是齜牙咧嘴,整張臉上,幾乎無完好之處。
邪火“噌”地竄上沈坤頭頂!
他猛地指向一旁神色冷然的沈長樂,聲音因暴怒而顫抖:“孽障!你教訓妹妹便也罷了!太太乃你嫡母,是你的長輩。你竟敢,竟敢如此不敬,還敢動手?你的規矩呢?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長樂面如寒霜,毫無懼色,聲音清晰地反駁:“父親此言差矣。林氏是繼室,是您的續弦妻子,但于我而言,她,并非嫡母!”
沈坤氣得額頭青筋暴跳,厲聲咆哮:“放肆!繼母亦是母,禮法上便是你的嫡母。身為晚輩,自當恭敬侍奉,你在程家十二年,學的就是這等忤逆不孝的道理?”
“她林氏配我孝敬嗎?”
沈長樂挺直脊背,目光如利劍般直視沈坤,聲音冷冽如冰泉:“林氏入沈家門時,我已四歲!她未曾撫育我一日,未曾為我付出過一絲一毫心血!父親可能忘了,我這個繼女,可是被她掃地出門的。她所有的慈愛都給了她自己的女兒!試問,這樣一個對我只有算計、刁難,甚至可能害死我生母的女人,有何資格在我面前擺嫡母長輩的款?要我恭敬?她配嗎?”
這番話擲地有聲。
“反了!反了!”沈坤被頂撞得渾身發抖,揚起手似乎就要打下去!
沈長樂非但不退,反而微微揚起下巴,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冷靜:“父親若覺得女兒大逆不道,大可將我捆了,即刻送去順天府衙門問罪。”
“你!”沈坤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送去官府?
這逆女竟敢如此有恃無恐!
他瞬間悚然一驚,冷汗浸透內衫!
他沈坤一生最重官聲顏面!
若真鬧到公堂,即便能治了這逆女的罪,他沈家“嫡女毆母”的丑聞也必將傳遍京城!
屆時,他沈坤還有何臉面立于朝堂?
永寧伯府的親事必黃。
通州本家也會視他為家族之恥。
程家也會對他展開雷霆報復。
前程、姻親、家族聲譽,都將毀于一旦!
他看著沈長樂那雙洞悉一切、毫無畏懼的眼眸,再看看她身后那幾名虎視眈眈、膀大腰圓的程家健婦,揚起的巴掌終究無力地垂落下來。
他強壓下焚心的怒火,試圖用“理”來壓服,聲音帶著壓抑的嘶啞:
“好,好!就算,就算她未曾撫育于你!但她終究是為父明媒正娶的正妻!是經過你外祖家點頭應允的!在名分上,她就是你的嫡母長輩,這一點,你無可辯駁!”
他試圖用“名分大義”來框住沈長樂。
“名分?”沈長樂冷笑,“那父親是否也該問問,今日這名分之下,發生了何事?不問經過原由,便要定女兒的罪嗎?”
“還能有何原由?”沈坤煩躁地揮手,指著哭哭啼啼的沈長悅姐妹,“縱然你兩個妹妹年幼不懂事,言語間或許有沖撞之處,這也不是你下此狠手毆擊妹妹的理由!”
他選擇性忽略了林氏的傷。
林氏母女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撲上來抱著沈坤的腿,哭得肝腸寸斷。
“老爺!您要為悅兒喜兒做主啊!”
林氏哭得梨花帶雨,將兩個女兒紅腫的臉頰和身上的傷痕展示給沈坤看,“大小姐她,她心腸何其狠毒!怠慢妾身這繼母也就罷了……可她竟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下此毒手!您瞧瞧,瞧瞧她們被打成什么樣了?她們可是時常承歡您膝下的嬌嬌女啊!如今被大小姐無故打成這樣。老爺您不為她們做主,反倒責怪妾身苛刻嫡女,您,您這是拿刀子在剜妾身的心窩子啊……”
字字泣血,聞者心酸。
沈長樂卻神色端凝,聲音沉穩有力,瞬間壓過了林氏的哭訴:“太太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本事,真是愈發爐火純青了!二妹妹三妹妹不知禮數,以下犯上,毀我貴重衣飾在先,此乃以幼欺長!往小了說,是她們驕縱無禮,目無尊長!往大了說,”
她目光如電射向林氏,“便是受太太暗中指使,蓄意給歸家的繼女一個下馬威,意圖毀我容貌,壞我名聲!無論是哪一條,我身為沈家長女,教訓不懂規矩、心懷惡念的妹妹,何錯之有?天經地義!”
她直接將沖突性質升級為“蓄意謀害”!
她昂首看向臉色變幻的沈坤,拋出致命一問:“父親當年在通州沈家為時,可敢在您那位嫡長兄面前,如此放肆無禮,甚至毀其心愛之物?”
沈坤被問得一噎!
沈家乃禮儀之家,他雖為庶子,卻也與嫡兄們一樣,擁有并不輸給嫡子的待遇。
但在禮節上,他這個做弟弟的,在嫡兄面前永遠是端方識趣,恭敬謙卑。
而那個仗著姨娘受寵就作天作地的庶兄的下場,可是被按在凳子上打了板子,并關入祠堂反省,最后一命嗚呼。
一想到庶兄的下場,沈坤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
林氏見沈坤被問住,心知不妙,急忙轉換策略,哀哀戚戚地哭道:“大小姐這張嘴,真真是厲害,妾身是說不過你了。好,好,你身為長姐,教訓妹妹,我認了!我也不敢說什么,可,可我呢?”
她抬起淚眼,指著自己散亂的鬢發和斷了指甲的手,“我到底是你父親明媒正娶的太太!是這沈家的主母!大小姐你,你竟也敢掌擊于我,如此奇恥大辱,難道,難道就不該給我一個說法嗎?”
她將矛頭精準指向“毆打嫡母”這個最重的罪名!
沈長樂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詫和委屈,聲音拔高:“太太慎言!女兒縱然有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對您動手,明明是您自己不慎跌倒,或是想借自殘來嫁禍女兒,怎可如此誣陷于我?”
她竟直接矢口否認,反咬林氏自殘誣陷!
“你!你血口噴人!”林氏萬萬沒想到沈長樂竟敢黑白巔倒,如此睜眼說瞎話,氣得渾身發抖,目眥欲裂!
她指著周圍的丫鬟婆子,“她們,她們都看見了,都可以作證!”
沈長樂卻看也不看那些瑟瑟發抖的下人,目光悲憤地投向沈坤,聲音帶著被冤屈的顫抖:“父親,太太這是要逼死女兒啊,她是不是覺得女兒攀上了陳家這門好親,礙了她的眼,擋了她親生女兒的路,所以一心要置女兒于死地?還是她覺得父親您官做得太穩當了,想讓全京城的人都看咱們沈家的笑話,看您‘治家不嚴’、‘縱女毆母’的笑話?”
林氏氣得一口氣差點沒能提上來,戟指沈長樂“你”了個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