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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美人如緞:汴京小裁縫的潑天富貴

第二章聽清楚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鋪子外被砸穿的門洞處,光線猛地一暗,又被倉惶地讓開。

一個穿著褐色裋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中年漢子,扶著門框,臉色煞白,滿頭大汗,眼神里充滿了驚惶。是隔壁街開雜貨鋪的趙老實!他平日里與溫家雖不算親厚,但為人最是忠厚本分。

“溫……溫家大丫頭!如玉丫頭!”趙老實氣喘吁吁,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睛不敢看屋里的狼藉,更不敢看兇神惡煞的黃鐵頭,只死死盯著溫錦繡,帶著哭腔,“快……快去河邊!你爹……你爹他……”

溫錦繡的心猛地沉下去,沉向一個無底的冰窟。汴河……那個打著轉漂走的酒葫蘆……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的喉嚨,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死死盯著趙老實哆嗦的嘴唇。

溫如玉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姐姐身后探出頭,帶著一絲天真的、不愿相信的希冀:“趙叔……我爹……我爹怎么了?他……他是掉河里了嗎?撈上來了嗎?”

趙老實看著溫如玉那雙圓睜的、滿是驚恐和祈求的大眼睛,嘴唇劇烈地哆嗦了幾下,最終還是狠狠一閉眼,帶著哭音喊了出來:“撈……撈上來了!可……可人……人沒了?。【驮诖a頭邊上……衙門的仵作剛……剛驗過,說是醉酒失足落水……沒救啦!”

“轟——!”

像是一道炸雷直接在溫錦繡和溫如玉的腦海里劈開!

溫如玉整個人瞬間僵住,圓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里面的光迅速熄滅,變成一片死寂的空洞。她張著嘴,卻連哭都哭不出來,只有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漏風般的氣音,小小的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順著桌腿滑坐下去。

鋪子后那道破舊的布簾,此刻被猛地掀開!

溫母劉氏,溫錦繡和溫如玉的母親,那個常年被病痛和丈夫的賭債折磨得形銷骨立、卻又憑著一口氣死死支撐著這個破敗家的女裁縫,出現在了簾子后。她身上還系著沾著面粉的舊圍裙,手里端著一個缺了口的粗陶碗,碗里裝著半碗渾濁的粟米糊糊——那是她掙扎著起來,想給女兒們準備的晚飯。

方才黃鐵頭砸門的巨響,椅子的碎裂聲,她聽到了。她強撐著病體,想出來看看,想護著她的女兒們。可剛走到門簾后,趙老實那聲撕心裂肺的“人沒了啊!”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精準無比地刺穿了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她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聽懂。渾濁的目光越過那扇破洞的門,越過兇神惡煞的黃鐵頭和他鼠須的跟班,直直地望向門外混亂的人群深處,仿佛要穿透層層阻隔,看到那冰冷的汴河岸邊。

她那只端著碗的、枯瘦如柴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碗里的粟米糊糊晃蕩著,濺出來,落在她同樣洗得發白的舊裙上,留下幾點污漬。

“孝仁……”劉氏干裂的嘴唇囁嚅著,發出一聲極輕、極模糊的低喚,像是呼喚一個早已遠去的、不真切的夢。

緊接著,她全身猛地一顫!

那口支撐了她無數個日夜、熬干了心血、也熬盡了希望的、沉重的、滾燙的氣,驟然堵在了胸口!

“咳……呃!”

一聲短促、怪異的干咳從她喉嚨里擠出。隨即,她布滿灰敗之色的臉上,那雙早已失去神采的、疲憊不堪的眼睛,瞳孔驟然渙散開,變得一片空茫。最后一點光彩,如同風中殘燭,噗地一下,徹底熄滅。

“哐當!”

粗陶碗從她無力松開的手中跌落,摔在地上,碎成了無數片。渾濁的粟米糊糊濺得到處都是,像一灘骯臟的淚。

劉氏的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軟綿綿地、無聲無息地,直挺挺向后倒去!

“娘——?。?!”

溫錦繡終于發出了聲音,那是一種撕心裂肺、從靈魂深處炸裂開來的凄厲尖叫!她像瘋了一樣撲過去,不顧地上尖銳的碎陶片,一把抱住了母親倒下的身體。那身體輕飄飄的,帶著余溫,卻又冰冷得沒有一絲生氣。

“娘!娘你醒醒!娘你看看我?。 睖劐\繡拼命搖晃著母親瘦弱的肩膀,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她用手去擦母親嘴角那一點點涌出的、帶著暗紅血絲的涎水,那觸感冰冷粘膩,讓她的心也跟著一起凍結、碎裂。

溫如玉終于被這更大的變故驚得回過神,連滾帶爬地撲過來,死死抓住母親的衣角,放聲大哭:“娘!娘你怎么了!娘你別嚇我啊!娘——!”

鋪子里,只剩下姐妹倆絕望到極致的哭嚎,在寒風呼嘯的破洞門和滿地狼藉中回蕩,凄厲得令人心膽俱裂。

黃鐵頭和他那鼠須跟班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愣了一瞬。但僅僅是一瞬。黃鐵頭三角眼里的驚愕迅速被一種更深的、混雜著厭惡和貪婪的煩躁取代。他狠狠啐了一口濃痰在地上,那口痰幾乎就落在劉氏倒下的身體旁邊。

“呸!晦氣!真他娘的晦氣到家了!”黃鐵頭嫌惡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仿佛空氣都被污染了,“死一個賭鬼還不夠,老病秧子也跟著湊熱鬧!真他娘的觸老子霉頭!”

他上前一步,用腳尖踢了踢溫錦繡死死抱住母親的手臂,力道不輕:“嚎什么喪!聾了?老子的話還沒說完!”

溫錦繡猛地抬起頭,淚水糊滿了臉,那雙眼睛里燃燒著血紅的火焰,死死地瞪著黃鐵頭,那眼神如同瀕死的母狼,帶著要將對方生吞活剝的刻骨恨意!

黃鐵頭被她這眼神刺得心頭莫名一悸,但隨即更大的暴怒涌上來。他狠狠一腳踹在旁邊已經塌了半邊的桌子腿上,稀里嘩啦又是一陣響動。

“老子沒空看你們哭喪!”他指著地上劉氏尚未完全冰冷的尸體,又指向桌上那攤刺目的紅綢,聲音冷酷得像冰渣子,“老賭鬼死了,老病秧子咽氣了,正好省事!債,可沒跟著人死!鋪子,加這兩條人命,也抵不了二十兩!”

他的三角眼在哭得幾乎昏厥的溫如玉和恨意滔天的溫錦繡臉上掃過,最終定格在溫如玉那張雖然淚痕遍布卻難掩清秀稚嫩的小臉上,一絲淫邪的算計閃過眼底。

“沒錢?行!”黃鐵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掌控生死的殘忍快意,手指幾乎戳到溫如玉的鼻尖上,“你,還有你!”他又指向溫錦繡,“兩條路!第一,現在就跟老子走!老子親自送你們去城南‘暖香閣’,憑你們姐妹倆的嫩模樣,只要肯‘用心伺候’,別說二十兩,就是五十兩,也指日可待!這破鋪子,老子就當發善心,給你們留著了!暖暖和和,總比睡大街強!”

“暖香閣”三個字一出,溫如玉嚇得連哭都忘了,小臉瞬間慘白如金紙,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篩糠一樣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像只掉進冰窟的小獸,只會更死命地往姐姐身邊縮。

溫錦繡抱著母親冰冷的身軀,指甲深深掐進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她眼中的血色越來越濃,幾乎要滴出來。

“第二!”黃鐵頭拖長了調子,欣賞著姐妹倆的恐懼和絕望,如同玩弄掌心的老鼠,“就是三天!老子還給你三天時間!”他指著桌上那攤紅綢,如同宣判死刑,“三天后若還不了老子銀子,你們就等著吧!”

他猛地俯身,那張油光滿面、橫肉虬結的臉幾乎要貼上溫錦繡沾滿淚水和塵土的臉頰,濃重的口臭和冰冷的威脅撲面而來:

“老子親手把你們扒光了,捆成粽子,扔進暖香閣最下賤的窯窩子里!讓你們姐妹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聽清楚了嗎?!”

冰冷刺骨的惡意如同毒蛇,纏繞住溫錦繡的脖頸,讓她幾乎窒息。看著黃鐵頭那張近在咫尺、寫滿了齷齪和暴戾的臉,聽著他那令人作嘔的威脅,感受著懷里母親漸漸變冷的身體,看著身邊妹妹驚恐到失神的模樣……

無窮無盡的恨意、屈辱、絕望,如同沸騰的巖漿,在她冰冷的心底深處瘋狂翻涌、沖撞,尋找著爆發的出口!

“聽、清、楚、了!”

溫錦繡猛地抬起頭,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硬生生擠出來的,帶著血腥氣和玉石俱焚的決絕!她的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像鈍刀刮過生鐵,刮得黃鐵頭都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她那雙哭得紅腫的眼睛里,此刻所有的淚水仿佛都被那刻骨的恨意燒干了,只剩下一種近乎瘋狂的、冰冷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好!有種!”黃鐵頭直起身,三角眼里兇光閃爍,最終化為一聲冷笑,“記住你的話!三天!老子倒要看看,你這小娘皮能從土里刨出金鳳凰!”

他嫌惡地掃了一眼地上劉氏的尸體和一片狼藉的鋪子,對著鼠須跟班一揮手:“走!把這晦氣地方給老子看嚴實了!三天后,連人帶鋪子,一塊兒料理!”

兩人罵罵咧咧地擠出破洞的門,消失在暮色更深的街道上。

作家7KkH6d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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