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5:20,醫院地下倉庫。
曲硯用手術刀劃開紙箱,科銳醫療的LOGO在昏暗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灰色。
箱子里整齊排列著骨科鋼釘,每枚尾部都刻著熟悉的編號:**KZ-1903**。
他拿起一枚對著燈光轉動。釘體內部的金屬紋理呈現出不自然的波紋——這是劣質合金在冷卻過程中形成的缺陷,會在長期應力下突然斷裂。
身后傳來腳步聲。曲硯迅速關掉手電,隱入貨架陰影。
“這批貨明天必須運走。“陸川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像是在打電話,“對,包括兒科那部分……不,闞昭還沒起疑……“
腳步聲漸遠。曲硯從陰影中走出,鋼釘在他掌心留下深紅的壓痕。手機相冊里,妹妹最后一條短信突然浮現在腦海:
“哥,科銳的裝備有問題,但陸總說——“
日期定格在2019年10月3日下午2:17。事故發生在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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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8:15,闞昭的病房。
曲硯推開門時,她正站在窗臺上給滑板軸承上油,右腿懸空晃蕩,傷口又滲出血絲。
月光透過病號服,勾勒出她脊椎的輪廓——第三節胸椎處有一道十公分長的舊疤,像被什么利器劃過。
“你知道鋼釘缺陷。“他反鎖房門,“為什么不舉報?“
闞昭頭也不回:“抑郁癥患者的證詞,有人信嗎?“
她轉身的瞬間,曲硯看見她鎖骨下方貼著的電極片——那是心電監護儀的導聯,但病房里根本沒有這臺設備。
“你在給自己做什么實驗?“
滑板突然從她手中墜落,砸在地上發出巨響。闞昭踉蹌了一下,右手抓住窗框,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她的瞳孔開始不規則縮放,脖頸泛起不正常的紅。
曲硯一個箭步沖上前,接住她歪倒的身體。他將手背貼上她的額頭。闞昭的體溫高得嚇人,心率至少140次/分。
“腎上腺素過量。“他扯開她的衣領,更多電極片暴露出來,連接著藏在胸衣里的微型心電記錄儀,“你瘋了嗎?“
闞昭的指尖摳進他肩膀,呼吸灼熱:“需要……數據……證明鋼釘……“她的聲音斷斷續續,“會誘發……心律失常……“
曲硯的手已經按上呼叫鈴,卻在最后一秒停住。
他低頭看著懷里顫抖的身體,突然明白了那些針孔和電極片的用途——她在用自己當實驗品,重現妹妹死亡前的生理變化。
“求你了……“闞昭的指甲陷進他后背,“別叫醫生……“
她的瞳孔開始散大,像兩滴墨汁在清水中化開。
曲硯的拇指按上她頸動脈,觸到瘋狂奔流的血液。三年前,妹妹的遺體也是這樣滾燙。
“忍著。“他單手解開她胸前的電極片,另一只手從口袋里掏出注射器,“這是阿替洛爾,能降心率。“
針尖刺入靜脈的瞬間,闞昭突然仰頭,牙齒咬上他的喉結。
喉結上傳來一陣濕熱,曲硯愣住,隨后的疼痛讓曲硯的手抖了一下。
藥液推注得過快,她發出小動物般的嗚咽。
“疼……“她的眼淚蹭在他整潔的襯衫領口,渲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跡。
曲硯扔掉空針管,掌心按住她毛茸茸的后腦勺,將她滿是淚痕的臉壓在自己肩窩:
“現在知道疼了?“
窗外,夜風拂過樹影,在墻上投下搖曳身姿。闞昭的心跳逐漸平穩,但攥著他衣角的手指始終沒有松開。
曲硯一只手輕輕環著闞昭,搭在她脊背上的大掌隔著薄薄的衣料感受到了第三節胸椎處疤痕的凸起。
原本他還不太確定,現在微微摩挲著疤痕,他敢肯定這是被利器劃傷所致。
懷中輕顫的人到底經歷過什么,這具身體布滿疤痕。一股說不上來的情愫縈繞在心頭。
是憐惜嗎?還是共情?似乎都是,但又絕對不僅僅只是這些……
曲硯的白大褂口袋里,那枚問題鋼釘正無聲地刺穿布料,像一根終于浮出水面的冰錐。
凌晨四點十七分,心電監護儀的電子音在單人病房里規律作響。
闞昭睜開眼睛,右腿的傷口傳來鈍痛,像有人用生銹的鋼釘一下下敲打著骨髓。
她試著動了動手指,發現自己的左手被固定在床邊——醫用束縛帶的尼龍扣緊貼著腕骨,內側墊著一塊軟紗布。
“醒了?”
曲硯的聲音從陰影處傳來。他坐在窗邊的扶手椅里,白大褂敞著,露出里面皺巴巴的襯衫。晨光尚未降臨,只有心電屏幕的藍光映在他臉上,勾勒出緊繃的下頜線。
闞昭扯了扯束縛帶,金屬環扣撞在床欄上發出輕響:“這是新型康復療法?”
“預防你半夜又給自己注射腎上腺素。”曲硯起身,指尖劃過她肘窩的針孔,“第三次了。”
他的指腹有手術刀磨出的繭,蹭過皮膚時帶起細微的戰栗。
闞昭別過臉,看見床頭柜上擺著她的心電記錄儀——數據線已經被剪斷,但屏幕上仍保留著最后一段波形:頻發的室性早搏,和曲瑤尸檢報告上的心律如出一轍。
“你知道鋼釘里的雜質是什么嗎?”曲硯突然問。
他打開平板,調出一份光譜分析報告。放大后的圖像像某種詭異的星空圖,鈦合金基體中散布著亮藍色的斑點。
“鎳鈷復合物。”曲硯的指甲在某處光點上叩了叩,“在應力作用下會釋放微量電流,直接刺激心肌。”
闞昭的呼吸變快了,監護儀發出短促的警報聲。曲硯的手掌突然貼上她的左胸,隔著病號服感受心跳的震顫:“就像現在這樣。”
他的掌心很涼,像塊永不融化的冰。闞昭盯著天花板,喉間泛起薄荷糖的辛辣感——那是曲硯趁她昏迷時塞進她嘴里的。
“陸川負責采購。”她啞著嗓子說,“但配方變更……是科銳高層的決定。”
曲硯抽回手,從口袋里摸出一支密封試管。里面裝著半凝固的血液,在燈光下泛著不正常的金屬光澤。
“你的血樣檢測結果。”他晃了晃試管,“鎳含量超標37倍。”
窗外,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闞昭腳踝的火焰紋身上。那下面蓋著一串數字:20191003。
“為什么是兒科病房?”曲硯突然問。
闞昭的指尖蜷縮起來。她想起那些孩子腿上的石膏,想起他們床頭掛著的卡通吊牌,想起最小的那個女孩問她:“姐姐,我的腿會長出翅膀嗎?”
“因為兒童代謝快。”她輕聲說,“癥狀出現得更明顯。”
曲硯的鋼筆突然在病歷本上劃出長長的墨跡。他站起身,陰影完全籠罩住病床:“你計劃了多久?”
“什么?”
“接近我。”他俯身,呼吸噴在她耳畔,“利用我的權限調取妹妹的尸檢報告,用你的身體做對比實驗——”
“……從我骨折進醫院后看見你胸前掛牌‘曲硯’兩個字的那一刻。”
曲硯低頭,胸前掛牌:骨科主任醫師-曲硯。原來是這個。
闞昭從前依稀聽俱樂部的人說過曲瑤有個叫曲硯的骨科醫生親哥。因此當時大家還打趣曲瑤有足夠底氣進行極限運動……
束縛帶突然崩開。闞昭的手掌抵住他胸口,指尖正好按在那枚被鋼釘刺破的衣袋位置:“那你呢?”她仰頭,用腿勾住曲硯的腿,“明明懷疑我,為什么還配合治療?”
“你透過我,在救誰?“
“那你呢?“曲硯扯開領帶綁住她不安分的腿“透過我,在恨哪個拋棄你的男人?“
監護儀的警報聲越來越急。曲硯的白大褂領口被她扯歪,露出鎖骨下方那個“1.8s”的紋身——現在闞昭知道了,那是曲瑤從巖壁墜落的全程時間——1.8秒。
“因為你的心跳。”他忽然握住她手腕,將她的掌心重新按回自己左胸,“和我妹妹最后時刻的頻率……一模一樣。”
晨光終于漫過窗臺,將兩人交疊的影子釘在墻上。遠處傳來早班護士的推車聲,但在這個房間里,時間仿佛凝固在心跳的間隙里。
闞昭突然發力,拽著曲硯的領帶讓他跌向病床。她的牙齒撞上他的下唇,血腥味瞬間在唇齒間蔓延。
曲硯的手下意識撐在她耳側,卻碰到一團冰涼的金屬——那枚問題鋼釘不知何時被她從口袋里摸出來,正抵著他的掌心肌膚。
“現在你感覺到了嗎?”她喘息著問,“那種電流。”
鋼釘尖端刺破表皮,微量血液順著螺紋滴落在她鎖骨凹陷處。曲硯的瞳孔劇烈收縮——那不是疼痛的反應,而是認出了這種觸感。
三年前,妹妹的遺體手中,就握著這樣一枚帶血的鋼釘。